按理来说溃兵就算有组织地抢劫,所获得财物也是要分赃的,牛庭阶的财物能够夺回七成就算不错了,竟然全部夺了回来,是有些蹊跷呵。
他俯身在城楼上喊问道:“可是牛将军回来了”
牛庭阶策马上前,大声回应:“是我,快开城门。”
这确实是牛将军的声音,他心中疑窦顿消,立刻带领心腹走下城楼,命人打开城门,率领几十骑迎了出来,在牛庭阶面前叉手道:“牛将军辛苦了。”
“为自己夺财,何谈辛苦走吧。”牛庭阶面容生硬死板。
他突然把目光转向了牛将军的身后,无端问道:“好多生面孔啊。”
牛庭阶眼神一慌,张希达也陡然明悟,连忙掉转马头。唐军中一名小将眼疾手快,拉满箭矢撒手,一箭正中他的肩膀。
封常清挥手喊道:“冲进城去!”
数百骑打马向前,裹挟着几十骑叛军往城门内冲锋,城门上的小卒来不及拉起吊桥,门口的士兵更来不及关闭城门。
副将张希达肩部受伤,身体迅速调转至马匹一侧,拉着马颈又一个转身,竟然朝黄河的河滩上狂奔,岸边只有孤单一叶偏舟。
李崇云自射出这一箭便盯死了这名副将,挥动马鞭抽打着马臀朝河滩追去,封常清回头喊了一声:“崇豹!”
他立刻吩咐身边的几个亲兵,赶紧去保护公子。
安西军一窝蜂地涌入了城中,对着叛军残部大开杀戒,由于主将被擒,副将也逃遁不知何方,城内的多数叛军跪地投降。
片刻之后,李崇豹已经从河滩上骑着快马返回,他沿着台阶走上城墙,来到封常清面前,将手中的头颅扔在了脚下。
封常清在他的肩头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颦起眉头说道:“日后切不可擅自行动。李崇豹听令!”
他单膝跪地叉手:“喏。”
“命你为亲兵团校尉,改日我会向大夫讨要告身。”
李崇豹满脸喜色应道:“卑职谢过将军。”
封常清将他搀扶起来,半是羡慕半是调侃地说道:“像你这样作为大将的子弟,根本无需搏身上阵,朝廷很快就会因为你父亲的功绩而加封你的官位,至少应该是四品的中郎将,正四品的壮武将军也说不定,就连你远在兰州年幼的弟弟,也能得到一个五品的散官封号。你们出身的起点,便是无数将士奋斗半身都无法达到的高峰。”
李崇豹对封常清这句感叹没有太多感觉,他没有经历过父辈们腥风血雨拼杀一步步往上爬的日子,只是由衷地说道:“朝廷封我再大的官,也比不过这个校尉,因为它是我自己夺了人头赚来的。”
封常清哈哈笑道:“没错,小兵击杀镇守关隘的副将,确实能换一个从七品的校尉。我相信你今后的成就能远胜我。”
他们从城墙上往远处望去,崇山峻岭化作了模糊的巨兽身躯,依然也能从粼粼反射星辉的波光上分辨出黄河的痕迹。
第二日,封常清便命麾下将领驱使着叛军修缮城墙,紧靠着黄河的这一面本来就有条石筑起的大坝状城墙,更有三十尺坝体延伸到水中,高达四丈堪称铁壁铜墙。靠近秦岭的一面不但有两条难以逾越的深沟,还有修筑在原上的十二连城与潼关相连。
但总体来说潼关最险要的一面是朝向灵宝方向的,那边才是只有一条道路,泥丸塞关,天下奇险。而面朝关中的这个方向,需要防守的城墙足有三里长,八千人似乎很勉强。
封常清命人修整了了望塔上的床弩,墙下还有十几架小型的重力抛石机,墙上用辘轳悬挂可反复使用的礌木,应付数万大军几十日的强攻还是没问题的。
四日之后,从关中通往潼关的大道上奔流滚滚,征尘从黄河边上扬出十里地,李归仁等人率领的叛军逐渐接近关城。叛军依然有三万多人的规模,其中以骑卒居多,步兵也多是精干的百战老兵,他们已经疲惫不堪难掩败相。
战争对个体来说也是一项强者生存的淘汰赛,看似大败亏输,不堪再战,实则留下来的全是精锐力量,只要得到充分休整,能够补充到兵员,依然能支棱起一支庞大且强悍的军队。
这就是李嗣业以求全歼原因所在,只要叛军的核心主体在,只要有喘息之机,就如同百足虫一般,能够重新复活过来。
封常清命所有人蹲在墙垛后面,城墙上招摇着几面叛军的旗帜,等待着李归仁等人接近。正所谓兵不厌诈,但凡有给对方突然惊吓的机会,他自然是不会放过的。
第762章 大难临头各自飞
李归仁率先带着骑兵扑至潼关城下,隔着深壕沟对城头上高喊:“牛庭阶,快快放下吊桥!快放下吊桥让我们入城。”
李崇豹蹲在牛将军的身后,用刀锋抵着他的后背,再次强迫他担当主角表演。
在城下叛军的视角中,牛庭阶僵硬地走到墙垛前,探头问道:“李将军为何如此急匆匆入关?”
“我军新败!先撤出潼关再说,赶紧开城门!”
牛庭阶又问:“我军还剩下多少人”
“哪来这么多废话,进了城再说!”
牛将军突然模仿起了耳背,一只手挡着耳朵说道:“你们说什么走近一点说话。”
李归仁不知是计,催马上前几步大声道:“你他妈耳朵聋了吗,快些开城门!”
崇豹迅速从墙垛后面站起,将手中长弓搭上箭矢拉满,对准李归仁一箭射了下去。
李归仁身披明光铠,防御自然比小兵强悍,他本能反应地从马背上俯下头去,箭矢在他的兜鍪上铛声撞击了一下,迅速调转马头返回。
其余跟在他身侧的骑卒便不那么幸运了,近千名唐军在女墙后拉弓攒射,瞬时就有十余人从马匹上栽倒下来,后背插满箭矢尤在挣扎着往外爬。
封常清站在城楼中央,双手扶着墙垛大声笑道:“我乃安西行营节度副使封常清,潼关也已为我所有!想要过去就拿尸体来堆!”
李归仁且惊且怒,挥手命骑卒们策马上前,朝着城墙上射箭强攻。封常清立刻命人反击,床弩和抛石机向城外发射,一时间箭如雨下,乱石穿空,叛军又折损了一批人马,连忙撤了回去。
这时带着大量步卒和曳落河骑兵的安守忠赶到,叛将孙孝哲和张通儒也在其中。听闻牛庭阶投敌之后,孙孝哲雷霆暴怒:“这个狗日的狗奴!亏老子还惦记着给他敛财送了几十车!他竟然投降了李嗣业!”
安守忠从腰间抽出横刀道:“等攻破潼关后,我定要将他砍成三截!”
“攻城!把潼关打下来!”
他与李归仁再次组织攻城,只是潼关城墙坚固高耸,又有河渠阻挡,他们没有携带攻城辎重,连能发射登城箭的伏远弩也没有带几架,折损了一批兵马之后又退了下去。
张通儒心急如焚,将李归仁和安守忠、孙孝哲聚在一起商议:“三位将军,我们不能在这里耗下去,前有潼关天堑堵截,后有李嗣业的河西大军追击,一旦被他们堵在潼关道上,再无别的生路,到时候我们就只能跳黄河了!”
孙孝哲杀人害命有的是本事,但要论起打仗来,他就算是门外汉了,只能双手一摊道:“你们说怎么办”
李归仁蹲在地上用木棒画着地图:“眼下只有两条路可走,南下从武关前往南阳,再从南阳攻回洛阳。要么就是北上占领黄河蒲津渡,渡口有河船百艘,渡到对岸之后,沿着黄河到下游灵宝对面的渡口,再渡到陕郡去。我们若不想在潼关束手待毙,那就必须两条路选择一个,你们怎么选”
张通儒捻着胡须说道:“我求学之时曾经走过武关的道路,通路宽阔且只有数道隘口,只要我们通过武关,便可以趁机占据南阳城,介时再率军北上与圣武皇帝陛下回合。至于蒲津渡,渡口对岸就是河东节度使的地盘,李光弼安能不派重兵把守若唐军趁我们渡河的时候攻击,不论多少人都会成为河中鱼虾的腹中餐。”
安守忠却哼了一声道:“我与你的看法正好相反,蒲津渡距潼关最近,只要我们行动迅速,一天之内可赶到,趁着唐军尚未发觉强占渡口,然后在夜色掩护下过河,将渡口对岸唐军袭杀,然后顺着黄河左岸放船,可轻松到达灵宝和陕郡,然后再撤回洛阳。似如张留守所说,南下武关到南阳,路途何止八百里我军携带的干粮本就不多,等到达南阳城下也是饥饿疲惫,哪有力气攻城,定会被当地唐军一网打尽。”
张通儒和安守忠的意见陷入了僵持,两人又让李归仁和孙孝哲做选择。孙孝哲携带着大量财物和女眷,唯恐落到黄河中捞不上来,又怕被河东军夺去,宁愿选择远路南下去南阳。至于带着几大车财物半路上会成为负担,这事他根本没去考虑,因为都是底下的兵卒去受罪,他身为将军动动嘴就可以。李归仁也愿意南下走武关,因为他的麾下尽是骑兵,价值最大的就是屁股底下的马,若是渡河必然要丢弃大量马匹。
四人中三人不同意北上渡河,安守忠只能放弃自己的意见,叛军的队伍出现短暂的民主现象,但这只是安禄山的防范手下的一种手段。他用心腹文人张通儒来做西京留后,又派不会打仗的心腹孙孝哲来节制他,同时李归仁和安守忠这两位义子的资格都比张通儒老,两人各领骑军和步军而不设主帅,使得这四人之间权力达到平衡,才能保证他们不会产生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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