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事前不知道。”萧大临说的是实话,他事前真的不知道。
“那,叔叔知道么?”萧嗣看向萧绎,萧绎随即盯着侄儿。
心中怒骂: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威胁我?
萧绎觉得有些奇怪,他方才判断萧嗣或许现在不想要自己的命,因为自己门生故吏众多,萧嗣现在要直接动他,得考虑后果。
但是,他的命在对方手中捏着。
一旦萧嗣让萧大球、萧大挚“供认”,是湘东王指使他们行凶,那么,萧嗣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杀他。
“我如何知道?建平王、绥建王行事,我也是事后得知。”萧绎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
萧嗣又问:“那叔叔认为,他们做得对?”
萧绎回答:“不,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所以必须先弄清楚,他们对你父亲的指控是对是错,才能再做处置。”
“如此,才能让朝野内外,心服口服。”
萧嗣继续问:“如果这指控不成立呢?亦或是,现在出首应榜的那些人,所说不实呢?”
“若指控不成立,建平王、绥建王必须授首,方能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萧绎沉着应对,既不想刺激萧嗣,也要撇清自己在这件事中的关系。
好歹多争取一些时日,自己也来个绝境求生。
毕竟,他的“故吏”王僧辩坐镇沔北,萧嗣肯定不好立刻动他。
萧绎接着说:“至于诬告,朝廷张榜悬赏时已经说了,如果出首之人所言及所呈物证,经查实为假,夷三族。”
萧嗣再问:“真真假假,谁说了算?若有人不依不饶,说我父子就是有错,如之奈何?”
萧绎觉得头疼:你都控制了皇帝、太后以及辅政大臣,诏令想怎么写就怎么写,还要我表态?
但话不能明说,他决定虚与委蛇:“当然是几位宰辅斟酌之后……由太后决断。”
“叔叔,若还是有人不服,嚷嚷着这是颠倒黑白,如何是好?”
“谁敢不服,可与我理论,行了吧?”
萧绎被迫表态,但心中极度不快,这种被人威逼的感觉,很不好受,他决定日后加倍奉还。
萧嗣听到这里,转身面向太后,躬身行礼:“太后,臣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请太后处置。”
太后愣愣坐着,仿佛没听见萧嗣的话,两眼看着萧大临。
萧绎看着呆若木鸡的太后,觉得无奈:这里能有几个人,还演什么演!
他觉得太后和东宫佐官们都是废物,太后用东宫将佐接管禁卫,守卫皇宫,居然还会被乘船赶回来的萧嗣给翻了盘。
早知如此……
想到这里,萧绎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太后,臣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萧嗣再次说道,声音大了些,“请太后处置。”
太后被再次提醒,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仿佛上课打瞌睡的学生,被先生点名,手足无措。
萧大临见了,只觉悲哀:就你这样,还想保住儿子的御座?
防我们如同防贼,却被奸贼轻易控制宫禁,连同儿子,成了傀儡。
“来人,请诸位宰辅入殿。”太后吩咐,身后长着胡子的内侍应诺,对着殿门大喊:“请诸位宰辅入殿!”
话音刚落,脚步声起,包括王褒在内的几位辅政大臣,几乎是“瞬间”出现在殿门,然后入殿。
萧绎回头看着,心中不安增加:好像,这几位方才就在殿外听着?这什么意思?
此次王褒等人进来,身边没有跟着旁人,而站在太后身边的那个内侍,随后也离开。
又有几人入内,却是平日里常跟随太后的那几个内侍,以及几名侍卫,站在阶前。
萧绎见着如此动静,愈发觉得情况不对:看样子,莫非太后没被挟持?
“鄱阳世子,昨夜忽然求见。”太后缓缓说着,语气有些发颤,仿佛情绪有些激动。
“他求我做主,为鄱阳王主持公道,只求有一个机会,能和太尉以及南海王说一些话。”
太后说到这里,看着王褒等几位辅政大臣,又看看萧绎,最后看着萧大临,眼眶忽然有些发红。
下意识抬手捂了一下嘴,隐约抽泣了一下,随后收起手,看向王褒:“方才,殿内对话,诸位宰辅都听到了。”
王褒等人点点头,方才他们被太后安排在殿外“旁听”。
太后又看向萧绎:“太尉,鄱阳世子昨晚是独自入宫的,他若真的一直图谋不轨,想来不敢如此行事吧?”
话音刚落,萧绎只觉脑袋嗡的一声炸开,而萧大临被这个“孤身入宫”的说法惊得目瞪口呆。
孤……孤身入宫?
我,我被耍了!!
再想想方才自己指着太后破口大骂,萧大临只觉天旋地转:我、我、我方才做了什么啊!
第四十六章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萧大临知道自己方才一通骂,大嫂(太后)心中必然扎了刺,事已至此,后悔也没有用。
首要之务,是要把突然回来的萧嗣给“按下去”,让鄱阳王一系再无翻盘的可能。
他既然已经把话挑开了说,那么现在,他就是指控鄱阳王一方图目不轨的“原告”,鄱阳世子萧嗣就是“被告”。
太后和诸位辅政大臣作为“主审”,太尉、湘东王萧绎,事前既不是“原告”,也不是“被告”,于是转到一旁。
阶下,就剩“原告”萧大临、“被告”萧嗣这两个堂兄弟,相互指责、辩解。
萧大临不认为萧嗣能如何,朝廷已经张榜悬赏,站出来指认鄱阳王父子意图不轨的人,也有不少了,萧嗣还能如何辩解?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萧嗣淡淡的说,他要主动出击、直击要害,直接把对手掀翻,而不是为自己和父亲辩解。
他向太后请求,允许自己将关于萧大临意图不轨的一项证据,当众展示。
太后点头,不一会,两名内侍抬着个小香炉入殿,放在阶前。
众人看着这造型和装饰、图案一股异域风的小香炉,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证据?
萧大临指控鄱阳王父子图谋不轨,萧嗣反告萧大临图谋不轨,那么,萧嗣拿出来的物证,应该是书信之类留有字迹的东西。
或者,只有皇帝才能穿戴的服饰之类器具。
这么一个香炉,看上去应该是海外舶来之物,能顶什么用?
旁边,刚被耍了一通的萧绎,独眼盯着香炉,若有所思:莫不是投毒之物?焚烧毒香,让人昏迷、死亡?
可这一个器具,又能证明什么?
难不成上面写着“南海王所用杀人之物”?
萧嗣问萧大临:“你可认得此物?”
称呼变了,不过既然双方都撕破脸,称呼这种小细节就不会在意,萧大临认真看了看香炉,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香炉的外观有明显的异域风格,所以他大概有印象,但这印象并不是来自很久以前,仿佛最近几日就见过。
萧大临决定稳妥起见,摇摇头:“不认得。”
“此香炉,为你宠妾弟弟何瑗之物。”
萧嗣点出来源,接着说:“按你方才所说,之前就谋划对付我父子,想来,宠妾之弟何瑗,也参与其中?”
萧嗣这么一说,萧大临想起来了:确实,昨日上午他到妾弟何瑗那里谈事情时,坐榻旁就放着这个小香炉。
“是,他也参与了。”萧大临没有否认,毕竟这是他自己承认要对,至于何瑗有无参与谋划,瞒是瞒不住的,现在也没必要隐瞒。
萧嗣向太后几位辅政介绍:“此为何瑗房中之物,能证明南海王,处心积虑、图谋不轨。”
众人将信将疑,萧嗣又说:“家父托梦于我,哭诉冤情……家父遇害,魂魄在城内游荡,凄凄惨惨,得一道光芒指引,来到建康城中一处私第,为何瑗府邸。”
“却见南海王与何瑗交谈。”
听到这里,大臣们都觉得不可思议:你是在说志怪故事?鄱阳王的魂魄,飘到何瑗私第?
王褒尤其觉得难以置信:他妻兄萧范确实死得惨,可要说魂魄盘旋不去,在建康城中四处游荡,这也太……
鬼神之说,不可不信,可王褒难以想象萧范的魂魄到处飘,一下子在建康,一下子又跑去岭表找儿子。
“家父托梦于我,说已将南海王与妾弟的对话片段,记在这香炉之上。”
萧嗣说完,咬破右手食指,将手指头上的血,抹在香炉顶上:“现在,就请香炉说话,把南海王与妾弟何瑗的对话,说出来。”
话音刚落,沙沙声从香炉里传出,仿佛有人在摩挲纸张。
所有人都看着这香炉,侧耳倾听,想听听香炉是否真的能说话。
忽然,香炉里传出一个说话声:“大王,数百年来,从未有幼帝能坐稳江山。”
这一下,几乎所有人都惊呆了:香炉说话了!香炉说话了!!
王褒惊悚的看着萧嗣,而独眼的萧绎死死瞪着那说话的香炉。
香炉不可能会说话,可香炉真的说话了,那么,鄱阳王的魂魄,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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