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不会?”李笠依旧看着窗外,“我站在这个舞台上,要表演什么节目,别人说了不算。”
“建康城里的权力争夺大戏,绝不会消停,接下来还会更热闹。”
“然而外镇兵马未获许可,不得入建康,谁敢贸然行动,那就是意图不轨,成为众矢之的,即便控制了建康局势,也会众叛亲离,走向末路。”
“但我,不可能就这么旁观,白白浪费时间,所以,必须找些事做。”
“这样会不会,会不会……”黄姈说着说着,说不下去,李笠收回视线,看着夫人:“不会有事的。”
“我敢这么做,当然是有底气,通过交易,从鄱阳王手中换来的东西,可不能浪费了,毕竟,时间一长就会失效。”
……
人声鼎沸的校场外,徐州军府的军吏正在忙碌,而徐州主簿张铤也在其中,指挥着吏员办事。
听着校场里的动静,趁着空闲,想着当前时局。
建康那边风云激荡,虽然他已经很努力的参与,但事态的走向,依旧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走向不一样的方向。
谋逆的元凶,被揪出来了,但湘东王妃对湘东王的反击,也随着元凶的‘到案’,烟消云散。
对此,张铤觉得有些失望:他在宫中的‘眼线’,已经竭尽全力鼓动湘东王妃攀咬湘东王,却以失败告终。
但这不代表他失败,因为取而代之的鄱阳王萧范,靠着清查逆贼、‘破案’的首功,在辅政之位待得稳固。
那么被取而代之的湘东王,迟早会和鄱阳王发生冲突。
更别说幼帝的诸位皇叔,不会甘心就这么被排除于权力中枢之外,并非帝系的鄱阳王成了辅政藩王,那么鄱阳王接下来成为众矢之的,也不奇怪。
所以,建康还有得折腾。
只是张铤没想到,李笠在建康城里的人手能力如此之强,硬生生把谋逆元凶揪出来,且把事情办得滴水不漏。
人证物证俱全,且没有别人浑水摸鱼的余地,甚至还把湘东王妃对湘东王妾兄王珣的控诉给圆过去。
圆得天衣无缝,即让王氏兄妹逃过一劫,也给湘东王妃一个台阶下。
但首功,却让给鄱阳王父子。
这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既能让鄱阳王坐稳辅政藩王的位置,也能为李笠接下来的布局,换回一个机会。
想到这里,张铤心中期盼,这场交易,李笠事前跟他商量过,他对李笠的‘狂想’惊叹之余,也颇为认同。
张铤认为李笠当时说得对,与其把眼光局限于建康,局限于南面,还不如把眼光,投向北面。
那里,是辽阔、富饶的河南、河北,是国力强劲的齐国,是雄鹰要展翅高飞的天空,
雄鹰应该在高空与狂风暴雨搏击,而不是和一群野雉在草丛里争斗,这样的话,只会让翅膀变得羸弱。
忽然,山崩地裂般的呼喊声在校场里响起,如同巨石投入水中激起的巨大涟漪一般,向四周扩散出去。
站在校场边上的张铤,感受着这巨大的声浪,看着眼前一片缟素,只觉热血沸腾。
白色的旌旗,白色的披风,白色的兜鍪,白色的铠甲。
这,就是六月飞雪吧。
此刻,头扎白色布带的徐州刺史李笠,正在校场上对将士们讲话,声嘶力竭之下,带着无穷无尽的怒火。
不久前,建康传来消息,刺杀天子的逆贼已经被绳之以法,但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因为在对逆贼的审问之中,发现了一个重要线索,那就是逆贼萧贲与北虏勾结,要来个内外夹击,让江山易主。
萧贲谋逆,齐国趁机攻打淮北,以此牵制梁国边镇,吸引中枢的注意,方便萧贲接下来为所欲为。
事成之后,萧贲为帝,淮北就归齐国所有,至于淮南,能拿就拿,以做犒劳。
所以,先帝遇刺,齐国也参与其中,于是,受了先帝知遇之恩的徐州刺史、新平公李笠,决定挥师北伐,让齐国为恶行付出代价。
但兵力暂时仅有徐州一州之兵,至于目标……
并未明说,只说要为先帝报仇。
张铤看着眼前一片缟素,听着如潮的呼声,回想着李笠的谋划,只觉热血沸腾。
他最初的打算,是把建康的水搅浑,然后李笠才好浑水摸鱼。
但李笠的想法很独特,也很大胆,如同戏台上我行我素的伶人,不管旁边演的是什么戏,都坚定不移的要按着自己的意思,表演自己的戏。
不去掺和建康这潭浑水,而是把戏台,扩张到北面。
成为戏台上的主角。
“报仇!”一人高声呼喊,有些沙哑,那是李笠的声音。
“报仇!!!”无数人跟着喊,那是将士们的声音。
“报仇!”李笠再喊。
“报仇!!!”更多的声音汇聚起来。
如潮的呼声,仿佛鼓槌,敲打着张铤的耳朵,他回想着李笠疯狂地的作战方案,回想着李笠所说两句诗。
恸哭三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前程。
第一百二十九章 贼来了!
邺城西南郊,皇家苑圃——华林苑内,水榭里,齐帝高洋正与近臣饮酒,寻欢作乐。
因为天气炎热,所以喝得满面红光的高洋袒胸露背,弹起琵琶,引吭高歌。
不一会,一人匆匆而来,高洋瞥见,停止弹唱,大笑:“贼来了!!”
话音刚落,近臣们哄然大笑。
众目睽睽之下被称作“贼”,这可不是什么荣誉,然而来人却面不改色,径直来到御前,行礼告罪:
“微臣来迟,请陛下责罚。”
其人样貌堂堂,个子较高,不胖不瘦,为值守中书省、待诏诰的祖珽。
高洋将手中琵琶直接砸向对方:“来,罚你弹琵琶!”
祖珽接住琵琶,却没弹,而是说:“请陛下罚酒,微臣有酒喝,才能弹好琵琶。”
高洋笑起来,指着一旁的酒坛:“喝!喝不完,朕鞭你一百!”
“谢陛下罚酒。”
祖珽一手拿着琵琶,一手拎起酒坛,然后抬头,直接喝起来。
但更像是‘倒酒’,酒从嘴角溢出,流淌下来,将衣襟打湿。
“啪”的一声,酒坛落地,碎裂开来,祖珽一边弹琵琶,一边伴着乐曲跳起舞来。
琵琶动听,舞姿飘逸,高洋拍着案,为祖珽打着节拍。
在场众人见了,先前的轻视之心消失,只剩下佩服:果然是奇人!
祖珽字孝征,范阳狄道人,为人聪颖机警,才华出众,通晓四夷之语,又擅文章、琵琶,起家秘书郎。
后来为神武帝(高欢)赏识,为相府僚佐。
祖珽很有才华,办事能力极强,但个人品行却极差。
为人十分贪财,为官多次受贿、索贿,屡次因此被罚,却屡次再犯。
又好色,为邺下诸倡家熟客,经常骑着一匹老马四处晃荡、勾搭妇女。
甚至不避人言,与一六十老妪相好,当着别人的面,和老妪打情骂俏,只让人咋舌不已。
但比起贪财好色,祖珽最让人震惊的‘嗜好’是偷窃,与朋友交往时‘顺手拿’东西都不算事:这位敢在神武帝的酒宴上偷金叵罗(金酒杯)。
还屡次偷窃宫中财物,或者书籍,多次人赃并获,随后被贬、被罚、甚至罚去做苦役,但总是因为才华出众又获重新启用。
然后继续偷,可谓死性不改。
以至于高洋每次见祖珽时,总是笑骂:“贼来了”。
祖珽个人品行如此恶劣,但才华却极其出众,以至于神武帝(高欢)、文宣帝(高澄)和皇帝高洋,对祖珽是又讨厌又舍不得。
大概正是因为如此,祖珽总是放荡不羁。
皇帝喝醉酒时,其他人都战战兢兢,但祖珽却总能从容应对。
这不,方才就敢在皇帝面前砸酒坛,却能用歌舞引得皇帝连声叫好。
这就是所谓的恃才傲物吧?
君臣正作乐间,有宦者匆匆入内,那宦者看着正在发酒疯的皇帝,愁得一脸惨白,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禀报:
“陛下,贼来了,贼来了!”
正弹着琵琶跳舞的祖珽,听到‘贼来了’三个字,两眼闪过寒光,但寒光稍纵即逝,继续盘旋着。
高洋闻言大笑:“贼来了?贼不就在这里么?”
“回陛下,奴婢说的是……是李贼……”
“什么?李……李贼!!”
高洋的声音瞬间抬高,他听了‘李贼’二字,酒瞬间就醒了大半,随后看着宦者,面容变得有些扭曲:
“你是说,李贼又北犯了?”
“是……”
“哈哈哈哈哈!”高洋笑起来,笑得气都快喘不过来:“好,好!”
祖珽停止舞蹈,看着宦者,不发一言。
高洋笑了一阵,问:“那李贼,流窜到何处了?”
“回陛下,李贼兵马,已、已破兖州高平,前锋继续往北,过巨野泽了。”
“嗯?巨野泽?”高洋收起笑容,若有所思:“他想干什么?”
齐国的兖州,在徐州北境,泗水穿州而过。
巨野泽,在兖州高平西北近百里处,梁军北犯,到了巨野泽附近后,往东,可攻入青州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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