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法背的好,却只是纸上谈兵。”杜充冷笑一声。“你都说了,韩世忠是自己中伏败了,那南阳眼中原本万全的‘可救之兵’也不过如此,如何我这里的‘可救之兵’就有用?”
“爹爹是怕打不过?”杜岩登时醒悟。“那可是八万之众!”
“打得过就怪了!”杜充猛地将手中茶杯重重拍在身前案上,面目狰狞。“什么八万之众?一堆各怀鬼胎的残兵败将,外加两万太行山中逃出来的匪徒,也就是岳飞和郦琼的兵可用一些……但挞懒那里可是足足四个万户的骑兵!拿什么打?!怎么打?!昔日西军、东京禁军几十万主力,就是被金军几万人给生吞活剥在太原城下的,到我这里如何就能以二打一了?!南阳这是让我去送死!”
杜岩一时惊吓,不敢言语,父子二人一时无言。
而许久之后,眼见着自家爹爹气息渐渐平稳,杜岩想了一下,心中一声叹气,方才勉力再对:“爹爹的难处孩儿也不是不懂,但国难之时,谁都艰难……毕竟是官家将父亲一路提拔至此,你我父子为人臣,总要感激天恩的吧?”
“感激个屁?!”杜充原本端起茶杯准备再饮,此时闻言,干脆冷笑一声,直接将茶杯掷出。“我问你,你也来这东京废都也已经多日了,你自己说,东京留守司是个什么玩意?!”
杜岩欲言又止,而不待自己儿子言语,杜充便兀自答道:
“东京留守司根本就是昔日唐时的藩镇加上南北朝时的乞活军,而之所以不是藩镇、不是乞活军,不过是因为有个正经出身的留守替朝廷镇着而已。现在宗留守忽然病倒,他之后,朝堂自然还要一个正经出身的人才放心,而那些军贼、土匪也要一个河北出身又在此间有经历的熟人才安心,那敢问除了你爹还有谁可用?权邦彦?权邦彦倒是可以,可不是滑州被锁住了吗?”
杜岩一时恍惚。
“便是权邦彦没有被困,依照他的履历,河北人、守臣出身,弃城而走,逃到东京,与我有什么区别?”杜充继续愤慨言道。“那敢问,同样的履历,他资历、年纪、官阶偏偏又都不如我,这个东京留守司难道就能推到他头上?!所以天恩都是虚的,你爹爹本来就是朝廷安排在这里的补锅匠,而权邦彦则是给你爹爹做后续补锅的……朝廷诸公心里清楚着呢!那位官家懂也好不懂也罢,哪里算是什么天恩?”
杜岩连连摇头:“既然说到权副留守(权邦彦),儿子冒昧,他在滑州也极为艰难,却未尝有失意避战之态,孩儿的意思是,无论如何……”
“老子都说了,你懂个屁。”杜充忽然疲态尽显。“守城与野战是一回事吗?前者坐定静待成败便可,何须耗费心力?后者却是要你往野地里做决断、去送死!”
杜岩彻底无言,却又惶急难耐:“爹爹……果真无法吗?”
“野战必然无法。”杜充摇头叹气,俨然是半点信心皆无。“其实,若是早些让我掌握大局,趁着秋日水盛,金兵尚未渡河,决了黄河大堤,或许还可废了金军骑兵之利,而如今金军主力都已在河南,黄河也在封冻,却还有什么机会?”
“决堤?”杜岩目瞪口呆。“水患又该如何……”
“水患如何?”杜充冷笑道。“那些义军哪个不残虐百姓,只因受了招安,便成了官军,然后加官进爵,只要能对付金人,死些寻常百姓算什么?再说了,水患焉能抵人祸?金军不能南下,得少死百万人!何况河南本就是白地一片了。”
杜岩当然不知道什么水文知识,不知道黄河在下游本身只是一个分水岭而已,本身没有自己的大型水系,所以一旦往河南方向坏河堤,一个不好就要侵犯淮河水系,促成黄河夺淮入海,彻底改变下游水文。故此,其人此时听得亲父这番言论,想起路上所见屠城之惨烈,竟然一时无话可说,甚至以为颇有道理。
实际上,即便是站在后来者的角度去看,另一个时空杜充决堤,确实导致了后续黄河渐渐夺淮入海,但此人也最多只有两分责任。因为按照水文研究,真正的导致黄河彻底夺淮入海的,还是金朝后期,金国放任黄河泛滥,决口于阳武,那一次才使得黄河彻底夺淮,进入淮河主道,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以至于从此之后,彻底形成了黄泛区这个概念。
不过,即便是金章宗那次决口阳武,也最多要为整个水文大变动负上四分责任。
因为,另一个不可忽略的事实是,在杜充与金章宗之前,不是没有黄河决堤,但都能及时得到修补和清理,而杜充与金章宗之间,宋金两国却因为以淮河为界、多年战和不定,以至于使得黄淮一线水利日渐荒废。
这也是一个不得不正视的现实原因。
而且真要洗,无论是杜充和金章宗,也都是能洗的,因为这俩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那么充足的水利知识,他们也不可能对黄河决口会导致如此严重的水文大变动有所预料。
那么以此为理由,上了国际法庭,也可以以无知来辩护,以间歇性精神问题发作的名义减几年刑期。
然后,再从道德层面上谴责这二人,一个主动、一个放任,都枉顾黄淮之间百姓性命……唯独一点可叹的是,就是这段时间内,所谓老百姓的性命,恐怕正是天底下最不值钱的东西。
不过,这么一想的话,又过了八九百年,那一次决堤,却着实不知道算是怎么一回事了,总不能说那一位也没有历史经验吧?
回到眼前,杜充感叹自己的绝佳策略错过了天时与战机之后,复又继续侃侃而叹:
“其实,为父非是说抗旨,我若抗旨,又何至于让岳、郦二将准备出兵事宜?只是愤然于官家与南阳诸公罢了,既然金军已经渡河南下,安心守城便是,如何他们自己端坐于城内,却只是一味拿纲常大义来压我?今日当着你的面,为父也没什么可遮掩的,依为父来看,这大宋上下已经无救!咱们也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杜岩束手不语。
至于杜充,本想继续宣泄,但回头一看自己儿子形容姿态,就知道对方多年未在身前,并不全然相信自己,却又忽然泄气,干脆起身而去。
而杜充一走,杜岩方才释然,宛如躲过了什么一般。
就这样,不管如何,充满了悲观心态的杜充弄巧成拙,他本想借八字军拖延出兵,却不料王彦收到文书,居然如此迅速来到,也是彻底无法,只能出兵。
实际上,此时宋金双方,几乎所有人都对这两万八字军突然南下有些措手不及,却又都有些轻视,然后都没有注意到,这两万与金军缠斗累年不停的部队,已经在事实上对河南地区的战略平衡起到了微妙的作用。
腊月十九,等岳飞布置好以汤怀、张宪、徐庆三将各自引兵,合计一万谨守东京城后,杜充到底是无可奈何,先是汇合王彦两万八字军,便直接引四万余兵马南下。
而岳飞、郦琼、王彦各部约束得当,行军极速,一路不停,中间中牟的耶律马五前来窥视,却愣是没敢动手,着实让杜副留守有些失望,故此,不过两日,部队便抵达开封城西南重镇尉氏。
且说,尉氏是座大城,而且距离东京不过八十里,距离长社也不过一百里,距离当日韩世忠战败的朱家曲镇不过三十里,距离宋军掌握的最前线城市鄢陵不过五十里,而距离十统制所聚集的扶沟一带也不过五十里……真真是个可靠万全的好地方。
于是乎,杜副留守不敢怠慢,一面放弃了南下鄢陵汇集十统制的原定计划,严辞要求十统制来此汇集,一面却又赶紧给南阳快马送去文书,说自己准备汇集了十统制之后再即刻南下鄢陵,实际上却是准备在这个好地方停下来。
然而,杜副留守原以为十统制会因为他变卦而扯起皮来,却不料那边信使估计还没到南阳呢,这边十统制收到急信,却是一致表示,既然是杜大尹的军令,他们不敢不从,然后居然在马皋的带领下,点起残余兵马,主动往尉氏而来。
腊月二十三,出兵第四日,南阳刚收到杜充的札子不久,尉氏便已经成功会师,一时汇集了实打实的八万之众!
而且,这些东京留守司的统制官们为了给杜充这个未来的留守一个好印象,一番商讨之后,居然同时让一丈青马夫人亲自押着扶沟汇集的粮草、财货往尉氏送来,以作服从之态。
杜充绝对没想到自己有如此威望……兵马既到,连粮草和钱帛都补充了,南阳那边也刚刚送去文书……无奈何,杜充第二日便再度带着部队启程,往鄢陵而去。
腊月二十五,东京留守司的剩余兵马与岳飞、王彦的部队尽数渡过洧水,汇集于鄢陵,部队背靠冰封的洧水,连营二十里不止。
鄢陵与许昌,相隔四十里,但两城之间没有任何河流阻碍,再加上双方营盘自然延展,实际距离远远小于四十里这个数字,往往哨骑清早放出,顺着两城旧日大道往对方营前一行,中午便可回营,可谓是最后的安全距离了。
一时间,整个河南战场为之震动,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投放到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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