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此,刘子羽见是胡寅出声,本能就头大,也不知道是近来疲惫的缘故,还是根本觉得跟此人说话没用,所以一时间居然没有与之当堂抗辩的意思。
不过,好在他也在枢密院许久了,算是有些威信和人脉,马上就有下属出列相对。
“臣冒昧。”胡闳休听到如此荒唐之言,又见对自己最照顾的刘参军闭嘴不言,便立即出列,却是对着赵官家直接开口,佯作没有听到胡寅一般。“金军或许存了更大念头也说不定!”
“什么意思?”正在胡思乱想的赵官家回过神来,稍显好奇。
“臣以为,金军是见这支兵马从襄阳来,猜到了张统制是来接应官家的,便故意装作放松,只待官家出城,便求一劳永逸。”胡闳休语不惊人死不休。
堂上一时轰然,而赵玖微微一怔,然后难得咧嘴一笑,却并未应声。
“局势大好,官家不坐镇南阳,去什么襄阳?”胡寅闻言继续蹙眉不止。“金军安能如此糊涂?”
“金军真是糊涂了吗?”胡闳休忍不住对上了跟自己政治地位天差地别一般的御史中丞。“胡宪台!金军又不是专门图此,他们只不过是仗着自己手中有骑兵,野战无敌,所以才放任张统制往来,一旦下了决心,随时都可以吃下这四五千兵,哪里算糊涂呢?”
“照你这般说,张统制这四五千兵,此时无论如何都已经是死人了?”胡寅愈发觉得荒唐。“对上金人我们就只能困城死守,任其凌虐了?无论如何,当此之时,张统制来勤王护驾竟也是错的?”
“张统制此番来援,委实不妥,确有羊入虎口之态。”胡闳休根本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情绪,反而是自顾自说了下去。
“荒谬!”胡寅勃然大怒。“照你这般言语,金军就不要打了?我辈便只是任由金人往来肆虐,毫无作为?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尊王攘夷?蛮夷之辈一时得势而已,但凡中国能上下一心,敢战能战,天下兴复又有什么难的?这个道理别人不清楚,你这个太学生出身的参军居然也不清楚吗?”
胡闳休一时语塞……他倒不是没话说,而是被胡寅给吓到了。
“胡中丞。”刘子羽见到下属被制,终于难以忍受,也是咬牙应声。“你是想学李公相吗?”
“何意?”胡寅陡然一怔。
“先学李公相靖康中驱除李彦仙李安抚,逼迫李安抚改名逃窜,以罪身抗金!”刘子羽凛然应声。“然后再学李公相建炎初驱除岳飞岳镇抚,逼迫后者白身投军于黄河畔!”
胡寅面色涨红,却一时难以应对。
“岳飞之窜,安能算在李公相头上?”殿中侍御史李光赶紧出列解释,却又中途卡壳。“岳飞之窜,乃是彼时黄潜善为政,所以擅自驱除……”
且说,身为殿中侍御史,李光一开始听刘子羽说的难听,是准备立即弹劾的,但这么做明显是应了当日李纲不能容人的景,所以刚一开口就赶紧按下了这个念头。但即便是躲过了这个,话到一半却也卡壳,乃是因为他自己忽然醒悟——自己这番仓促应对,不但默认了李彦仙被驱除是恩相李纲的错,而且默认了岳飞当日的弹劾是对的。
但是对个鬼啊?
岳飞当日弹劾李纲,弹劾的是‘不抗金’,要求的是行在渡河向北,这怎么就对了?不能因为后来岳飞打了个胜仗,然后现在正得用,就说这小年轻从小到大做的啥都对吧?
但不管如何了,李光一卡壳,刘子羽却是趁机束手冷笑起来:
“两位,大义是大义,做事是做事,大战之下,要先说做事,再说大义……而且,两位怎么知道我们不懂大义呢?我与胡参军靖康中与金人白刃相对时,两位却又在何处谈此大义?怎么谈了两年还在谈大义?!”
胡寅被骂了一通,本能去看赵官家,他现在才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此番争吵本不该发生的,因为赵官家和两位吕相公最起码的控场能力还是有的,但这三位却一直没吭声,反而都在那里若有所思。
“这样好了。”赵玖被胡寅看的发毛,终于不再乱想,而是即刻发声。“暂且还是安坐南阳……派一支小股兵马,过河去见张景,以作试探,并让他小心防备。”
最近兼了枢密院都承旨的刘子羽不敢怠慢,即刻应声。
但是,就在这时,又一位枢密院要员万俟卨忽然咬牙出列:“官家,臣有一事,委实不能忍耐,请与官家私下相对……”
赵玖微微一怔,周围人也都愕然。
不过,随着赵玖招手示意,殿上众人还是目送这位枢密院新秀迅速随官家转入后殿去了。
“说吧!”转入殿后空地,赵玖立在积雪地上,正色相询……对上此人,他不可能不稍微警惕一些的。
“臣本不该言此事的,但又不得不言。”万俟卨咬牙拱手相对。“官家,官家可记得夏日入秋前,金军大举集结,却被河北义军所牵制一事?”
“自然记得。”赵玖还以为对方要弹劾谁呢,此时听到对方说正事,反而放松了下来。
“彼时枢密院和南阳中枢各处都没有预料,臣也以为此事本该是五马山马总管不及汇报,私下为之。”万俟卨鼓起勇气对道。“但前几日,臣翻阅枢密院过往奏呈,却发现早在今年盛夏时,马总管便在一封札子中提到此事,说是若金军秋冬有异动,他当竭力拖延一二……”
赵玖越听越糊涂……这算什么?
人马扩也只是说一种假设与可能,后来枢密院与中枢没想到也属正常。
“臣本以为是枢密院上下疏忽,没想到此事。”万俟卨偷眼去看了下赵官家,然后终于说到了关键。“但前几日官家说要营救韩太尉,询问可用兵力之事,臣便与刘参军言语,问他可否调太行山义军渡河来援,却被他严厉呵斥……并万般贬低河北义军战力。”
赵玖微微一怔,终于咂摸出味来了……感情还是来打小报告了。
“你只说到底怎么回事吧!”一念至此,赵官家当然有些无聊。
“官家,臣也是昨日才打探到,刘参军与马总管有私仇!”万俟卨盯着赵玖,严肃对道。“当日马总管在真定下狱,便是为刘参军父子所污……刘参军父子当日所为,恰如今日刘参军口中李公相对李安抚所为一般无二!臣也是因为此言,才禁不住义愤,请求私下召对的。但这些都不算什么,都是旧事,当此国难之时本不该多提,以免被人当做小人之态!但关键是,臣担心刘参军是因为这层关系,才在制定方略时屡屡忽略河北义军的!官家,河北义军说不得可用!还请官家心中务必存个底!”
赵玖怔了许久,方才微微颔首:“朕知道了,你且回去吧。”
第五十八章 乱想
万俟卨当然是小人行径……这点毋庸置疑。
且说,要怪就怪这个人的名字太显眼了,也太容易被人记住了,所以赵玖哪怕记不住什么杜充、张浚,却也一开始就注意到了此人的名字,不然也不会把此人往洞庭湖送的。
那么回到眼前,此人说到后来,义正言辞,俨然忠臣万不得已之耿耿……但赵官家却本能醒悟,这根本就是这位万俟参军看到扳倒他枢密院升官拦路石的大好机会,一时忍耐不住了。
本质上,这厮还是在打直属上司兼同僚的小报告,是在搬弄是非,是在利用这个绝佳机会在他赵官家心里给刘子羽种一根刺。
甚至赵玖可以肯定,如果不是最近刘子羽刚刚因为枢密院论功行赏兼了枢密院都承旨这个显位,引起了万俟卨的妒忌,这位‘副都承旨’肯定不会过来的。
当了枢密院副都承旨,当然想成为都承旨,就好像当了副都统制的王德总想当都统制一般,可以理解。
总之,万俟卨肯定不知道的是,他这番操作,反而在官家那里也替自己种了一根刺。
但是,问题就出现在这个‘也’上……因为赵玖几乎是瞬间就想明白了,万俟卨告的未必就是黑状。
刘子羽可能真的是因为私心,所以从一开始就刻意抹除河北义军的存在感,因为马扩入狱的时间点就是刘子羽父子实际主持真定府抗金事宜的时候……换言之,这两人的私仇是确凿无疑的。
实际上,马扩是被金军放出来的,他当年出使金国,跟金国最高层关系莫逆。
所以事情就是这么荒诞,后来被证明不惜抛家弃业也要一意抗金到底的英雄,是被同为抗金立场无误的同僚扔进了大狱,却被敌人所释放和优待。
而这个很明显就想得到的事实让赵玖有些疲惫。
因为他心里明白,这注定又是一个不可能有什么大团圆结局的事端。从道德上当然可以指责刘子羽私心作祟误国,但仅仅是道德上,你无法从什么明面上证明他是真做了这种事情,忽略河北义军的又不止他一个人。
甚至刘子羽可能私怨归私怨,却只是因为私怨而真心觉得河北义军都是废物也说不定。
而且最关键的是,这是在打仗,敌我立场分明,马扩在河北是前线抗金统帅,刘子羽难道就不是抗金的?他是大本营日常工作实际的主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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