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此时,丹妮娅忽然捡起地上的一张纸,仔细看了两眼,脸色有些变化,将纸递给雷诺。“雷哥哥,你看这是不是卓姐姐的字迹?”
“是她的字迹,而且,这墨迹还没有干透,应当是半个时辰之内写的。”雷诺接过纸张,又轻轻摸了摸上面的字,说道。
“卓桠写了啥?”听见这是卓桠才写不久的字,苏欣忙问道。
雷诺就要看看文字内容说与她听;但他才看了两眼,身体忽然僵住了,好半晌没说话。
“上面到底写了啥?”苏欣再次追问道,表情十分着急;但她却也没从雷诺手里抢过纸张。她娘家也是世代为兵,家里不算富裕,家中后辈不论男女都不读书,因此苏欣不识字,抢过来也看不懂。
卓家原本也不富裕,只是到了卓桠父亲这一代因为卓瀚文做生意赚了钱,才让卓桠等下一辈读书识字。
“卓婶子,卓桠在上面写,她为了能与大食人打仗,离家出走了,会住到可以信任的友人家里,让你不必担心。”雷诺定了定神,回答道。
“她怎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苏欣立刻尖叫起来:“她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当娘的!”
“宁愿离家出走也要去打大食人!那就让她去打好了!我们就当她死了,就当没这个女儿!正好上个月还给她办过葬礼,东西还没扔,明天接着办!”
“上次是到第几天了?第三十一天,明天从第三十二天开始,到四十九天就撤灵堂,将她的衣服埋到荒郊野外去,不让她进祖坟!”苏欣气急。
但说着说着,她却哭了起来,而且声音越来越大,又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哭起来。
丹妮娅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她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形,心里明白应当劝苏欣几句,让她不要这么伤心,也不要对卓桠那样绝情;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劝。
“雷哥哥,应当怎么办?”她不由得问雷诺道。
“啊?甚底怎么办?”雷诺刚才一直站着发呆,听到丹妮娅的话才回过神来。
“雷哥哥,我问你应当如何劝说卓婶子?”丹妮娅一边说着,心里觉得奇怪:‘雷哥哥这是怎么了?忽然发起呆来?’
听清丹妮娅的话后,雷诺看向苏欣,走到她劝说起来,待劝得她不再大声哭泣了,搀扶着她返回屋子,在那间屋子里又劝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卓婶子如何了?”丹妮娅问道。
“缓过来了些,但心里还是十分生气。你以后再劝劝。”雷诺说道。
“我不成,我都不知该说甚,还得雷哥哥劝。”丹妮娅道。
听到这话,雷诺看了她一眼,可只是问道:“天快黑了,你也饿了吧,我给你做饭吃。”
“多谢雷哥哥。我给哥哥打下手。”丹妮娅说道。瞧卓婶子的样子,今晚是没心思给他们做饭了,只能他们两个搭伙做。
不过好在他们在洁山城就曾一起做饭,现下虽然少了迪马什,可卓家做饭的家伙什也齐全,两人做也不差。
很快,他们二人把四人份的饭菜做好。卓桠离家出走定然不会回来,至少今晚不会回来;最近军中操练严格,卓尚武也不会回家。
但除他们两个,还有苏欣和她儿子。苏欣自然不能忘,她儿子虽然每日都有事情做要出门,但晚上会回家,也不能忘了。
雷诺留出母子的两份饭,将剩下的端出来,与丹妮娅一道吃饭。
很快他们两个吃完饭,雷诺将苏欣的那一份送到她屋里,又劝了几句,走出屋子。
“雷哥哥,卓婶子现下如何了?”丹妮娅又问道。
“比适才又好些了。丹妮娅,你以后要多多劝慰卓婶子。”雷诺说道。
丹妮娅想说话,但在她的话出口之前,就听雷诺又道:“我以后是没法劝说卓婶子了。”
“怎么了?”丹妮娅立刻问道。
“我要去投军、当兵,为父母报仇!”雷诺说道。说话的时候,他的表情有些扭曲。
“雷哥哥,你怎么忽然要去投军?”丹妮娅立刻问道,声音十分急切。
“因为卓桠。”雷诺深吸一口气,同丹妮娅说道:“卓桠的作为你也知道,也不用对你多说。但她过去做的所有事情,都没有今天离家出走对我的冲击大。”
“咱们从碎叶城逃出已经两个多月,虽仍深恨大食人,但大多数人报仇的心思也淡了些,即使是最痛恨大食之人,也不会在不亲眼见到大食人的情形下太过冲动。”
“可卓桠却仍然要坚持上阵杀大食人,而且在母亲不准后竟然离家出走!她是个女子。我不是看不起女子,但打仗应当是男人的事。她一个女子都能坚持上阵杀敌,我也与大食人有血海深仇,岂能没卵子似的缩在后面!”
“可是……”丹妮娅犹豫着似乎想说甚底。说来挺有意思,雷诺不愿去当兵时丹妮娅有些看不上他,但当他愿去当兵的时候,她却又不愿了。
不管怎么说,雷诺是她在碎叶城唯一一个熟人,其他人包括卓桠也才认识两个多月,而且还离家出走了,剩下的人最长才认识一个多月。现下雷诺要去当兵,她身边再无熟人;她自己年纪又小,不由得心生惶恐,不愿雷诺投军。
“你不用担心。”雷诺看出她的心思,笑道:“卓婶子是好人,即使我不在这儿住了,她也不会薄待你。”
“我临走前也会告诉卓婶子我去投军而不是莫名其妙消失,有空也会来看你,你不用担心。”
“雷哥哥,你要何时去投军?”丹妮娅见雷诺心意已决,知道劝不回来,只能压下劝说的心思,又出言问道。
“明日清晨,天不亮我就去投军。走的路上啃干粮当早饭。”雷诺道。
“那妹妹只能祝雷哥哥吉人自有天相,能杀死许多大食人为长辈报仇。”丹妮娅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说了这句话。
“多谢。我也希望,你的吉言能成真。”
第150章 初随骠骑战渔阳
第二日,清晨。
此时是十一月初,已是冬日,是以虽已近辰时,但太阳仍未升起来。
可即使天还黑着,嗢鹿州城西南的一处军营却已经有了动静。远远望去,只见营地内到处都是火把,将领在火光的照耀下指引士卒出帐篷列队。
这个营地内的士卒,就是即将去往伊丽河谷入口阻拦大食人的张兴权所统领的军队。
安西大都护府得到确定消息,大食兵大部已经拔营向嗢鹿州赶来;而从洁山城去往伊丽河谷入口与从嗢鹿州城去往伊丽河谷入口的距离相差无几,他们必须立刻启程,不然或许就来不及阻拦大食人。为确保赶在大食人之前,天不亮张兴权就要带兵出发。
“饭是否已经预备好了?”张兴权站在中军大略扫了一眼,见士卒们都已被叫醒,侧头问军中录事道。
“早已预备好。”那录事立刻回道:“只是遵照别将嘱咐,汤熬得晚还在熬。”
“将饭端出来,让士卒排队打饭。汤熬出一锅就端出来一锅盛给士卒,让大家都暖暖和和地出发。”张兴权吩咐道。
“是。”录事答应一声,大声吩咐起来。很快,火头军将饭菜端出,士卒在将领的叱骂下排好队,依次打饭。
张兴权继续站在原地,似乎在盯着士卒打饭,但心里其实在琢磨刘琦交给他的差事。
去谷口阻拦大食人这个差事可不好干。虽然那里是一片丘陵,可他手底下的除少数老兵,大多数人都是被解救的俘虏,空有一腔血勇战力却不高,他得十分小心地用兵。
而且这些人对大食人的仇恨太深,他很担心战场上他们见到大食兵分外眼红,拒不听从撤退的军令。若发生这种情形,甚至可能全军覆没。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张别将,在琢磨怎么阻拦大食人吧。”这时忽然在他身旁传来这样一句话。
“确实在琢磨这事。”张兴权也不回头。“旁的我也不怕,只担心士卒战场上见到大食人后不肯再听从军令撤退。真的发生这种事情,我就是神仙也无可奈何,只能勉力与大食人搏杀。”
“若经过搏杀大食人后撤还好,若大食人不后撤,那必定是他们有把握将我全歼,为不全军覆没我只能带领仍听从军令的人狼狈撤走。”
“所以咱们不能正面阻拦。”听到这话,那人道:“大食人必定沿伊丽河两岸行军,我也想过这事,觉得咱们能用的法子有三。其一是挑选河岸边居高临下之处,从上面射箭或用滚木礌石阻止大食人。”
“其二是选择河岸边道路十分狭窄之处用大石块堵塞住,让他们只能先行清理道路。”
“其三则是夜袭。夜袭有真夜袭与假夜袭。真夜袭就是派出死士半夜杀入大食人军营偷袭,不论能否成功至少可以惊扰大食人,让他们一夜不得安枕;假夜袭就是在大食军营外敲锣打鼓使他们难以好好休息。真假夜袭要间或使用,让大食人摸不清规律,只能每晚都加强防备,白日也不敢行走太远。”
“我觉得我这三个法子不错。”他又自夸起来:“听都尉的意思,也不是非要咱们和大食人硬拼,只要阻拦几日就好。我这三个法子既不用与大食人硬拼,又不会出现张大哥你担心的情形,又能阻拦几日,真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