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俊臣到底有没有钱,六爷最清楚不过,想到狮子大开口容易,但搞到最后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只能悻悻地说:“年息两分就年息两分,不过你得给他作保。”
“六爷,我倒是愿意给钱老爷作保,但我不是专程来京城照看这会馆的,而是来补缺的。谁也不晓得这个缺什么时候能补上,要是很快就补上了,一补上就得走马上任,到时候您去哪儿找我?”
韩秀峰不想再跟他磨嘴皮子,回头看看钱俊臣,接着道:“六爷,该说的我都说了,该做的能做的我也全做了,到底行不行您给句话。行,我就给您和钱老爷做个中人,帮你们重立借据。不行,您想咋办就咋办。要说同乡,京城的四川同乡多了,他们都不管我一个初来乍到的九品巡检凭啥管!”
“行,不用你作保,立字据吧!”
……
堂屋里生了炉子,潘二那会儿帮着磨的墨还能用,韩秀峰当着众人面重立了一份字据,把原来的那张要来扔炉子里烧了,旋即让潘二取来四十两银票,当着钱俊臣面交给年轻的六爷。
没白跑一趟,年轻的六爷拿上银票和重立的借据打道回府。
钱俊臣千恩万谢,要不是有潘二和杜三在,恐怕要给韩秀峰磕头。
“钱老爷,别这样。”韩秀峰招呼他坐下,指指桌上的玉镯,直言不讳地说:“钱老爷,刚才那四十两不是在下给您垫的,而是长生帮您垫的。欠六爷的银子,您要还。欠长生的这四十两,您一样得想法儿还上。”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钱俊臣急忙转身给潘二拱手作揖。
“钱老爷,我们是同乡,就不用立啥字据了,这镯子让长生先收着,您啥时把银子还给长生,长生啥时把镯子还给你。”
钱俊臣一直没把镯子拿去当,不是因为晓得这玉镯有多值钱,而是因为这玉镯真是祖传的,觉得拿去当却没银子赎回来会对不起列祖列宗,可现在已走投无路,只能答应道:“这是自然,这是应该的。”
潘二岂能错过这个机会,冷不丁说:“钱老爷,我家少爷不宽裕,我一样没多少银子。而我们在京城是坐吃山空,要是没钱这日子真过不下去,所以您得给我个期限,我呢也不跟您算利息。”
“两个月咋样?”
“只能一个月,京城不管买啥都比老家贵,不管做啥都得花钱,我们身上的银钱只够花一个月。”
钱俊臣还能说啥,只能咬牙道:“一个月就一个月!”
潘二收起玉镯,一脸无奈地说:“钱老爷,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如果到时您还不上,我只能把镯子拿去卖,能卖多少是多少,卖多了不会给您退,卖少了我自认倒霉。”
“行,就这么定。”
“好,这事就这样了,”韩秀峰笑了笑,转身问:“钱老爷,接下来您有啥打算,今天还搬不搬?”
不用再躲债主,并且搬出去一时半会也找不着地方住,钱俊臣不假思索地说:“不搬了,就住这儿。”
“好,我让大头帮您收拾收拾。”
刚刚发生的一切,费二爷在西屋听得清清楚楚。
他怎么也没想到韩秀峰会帮钱俊臣出头,而且真帮钱俊臣解了燃眉之急,不禁翻出顾老爷的信又看了一遍。
正感慨顾老爷所言非虚,就听见韩秀峰在外面问:“二爷,您老等会儿是跟我们一起宵夜,还是出去吃?”
费二爷放下书信,拉开门走到院子:“跟你们一起吃,从今儿个开始跟你们搭伙。你放心,我不会白吃白喝,饭钱从会馆欠我的银子里扣。”
“那我让大头多做点,”韩秀峰笑了笑,又回头问:“钱老爷,您晚上在哪儿吃?”
正忙着铺被褥的钱俊臣连忙跑出来道:“我跟二爷一样,饭钱……饭钱先挂账,回头一道算。”
“一道算,你拿啥跟志行算?”费二爷丝毫不给他面子。
钱俊臣悻悻地说:“志行老弟,我就吃一顿宵夜,白天去衙门当值,捎午在衙门吃。”
费二爷上过他的当,借给他五十两银子,他直到今天也没还,心想那五十两是打水漂了,禁不住嘀咕道:“眼看就过年了,再过几天衙门封印,大老爷们休沐,你去衙门有得吃吗?”
“我们和声署又不是顺天府,逢年过节最忙了。”
“这倒是,大过年得喜庆,没你们热闹不起来。”
“二爷,钱老爷,这些都是小事,外面冷,我们进去坐,我还有点事想请教二位。”
“啥事?”
韩秀峰掀开帘子把二人请进堂屋,一边招呼他们坐,一边好奇地问:“二爷,像我们这样的会馆京城应该不少,您老晓不晓得人家是怎么经营的。”
第一百零七章 会馆首事(四)
“志行,你是问像我们这样的府馆?”
“嗯。”
费二爷岂能不晓得韩秀峰为啥问这些,苦笑着说:“京城是有不少府馆县馆,不过大多是江浙、湖广、安徽、山西的,人家要么朝中有人,要么在京官员多,不光有试馆,还有铺面,在城外甚至有义馆。我们朝中没人,在京官员又只有这几个,跟人家没法儿比。”
“行馆呢,我们重庆在京城有没有行帮,有没有行馆?”
“更没有,”费二爷接过潘二端来的茶,无奈地说:“虽说我们四川乃天府之国,财赋占大清十分之一,被朝廷誉为不涸之财源。却向来少巨富,几乎没听说哪个州县有富商大贾。省内商户倒是活跃,不过大多是客籍,钱全被江浙、湖广、山陕商人赚走了,更别说在京城了。”
“唉……我们四川人是不大会做生意。”想到巴县快成八省行帮的天下,韩秀峰失望的点点头。
钱俊臣抬头道:“我们四川的商贾是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韩秀峰下意识问:“钱老爷,我们四川有没有在京城的商家?”
“志行,能不能别再这么喊,且不说你也是官身,就我现在这样算啥子老爷。你要是瞧得起我钱俊臣,我们就以兄弟相称。”
“行,以后就称呼钱兄。”
“好,我们说正事,”钱俊臣抬头看看杜三,竟摇头晃脑地说:“泸州等地酿有小酒大酒,自春至秋,酤成即鬻,谓之小酒;腊酿蒸鬻,候夏而出,谓之大酒!诗人墨客留有赞酒诗文,黄庭坚曰:江安食不足,江阳酒有余。杨慎曰:江阳酒熟花似锦,别后何人共醉狂,又曰:泸州龙泉水,流出一池月。把杯抒情怀,横舟自成趣。”
出口成章,果然有学问,可惜中了进士也做上了官却没赚到钱。
韩秀峰暗叹口气,追问道:“钱兄,你是说有四川同乡在京城卖泸州的酒?”
“正是,”钱俊臣喝了一小口茶,眉飞色舞地说:“去年春节省馆团拜,喝的便是泸州‘温永盛’的老窖。二爷,那天你也去了,你也喝过。”
“想起来了,是有这回事,好像还有个啥典故。”费二爷沉吟道。
“这我记得,”钱俊臣对去年团拜时喝过的美酒念念不忘,竟如数家珍地说:“这泸州老窖原来不是‘温永盛’的,最早是顺治朝一个舒姓武举,在陕西略阳带兵时发现当地的酒好喝,便多方探求酿酒诀窍。后来解甲还乡,把当地的万年酒母、曲药、泥样全用竹篓装上,聘请当地酿酒师傅,一起回泸州老家,在泸州城南选了一块泥质适合做酒窖的地方,恰好附近有一口‘龙泉井’,井水清洌而甘甜,与窖泥相得益彰,于是开设酒坊,试制曲酒,这便是泸州的第一个酿酒作坊——舒聚源!”
提到武举,杜三来了兴趣,禁不住问:“后来呢?”
“在舒家子弟苦心经营下,‘舒聚源’之名开始在我们四川乃至云贵传开。可惜到雍正朝时,舒家第八代当家的子弟败家,竟把窖池卖给泸州另个一酿酒世家——温家,‘舒聚源’就此更名为‘温永盛’。温家历代子孙秘方研制,苦心经营,‘温永盛’老窖也从此名扬天下。”
韩秀峰能喝点酒但不馋酒,打听这些更不是想找酒喝,紧盯着他问:“钱兄,这么说‘温永盛’在京城有分号?”
“分号倒是没有,我们去年能喝上‘温永盛’的老窖,是因为温家有个子弟想在京城打开销路,不晓得走了谁的门路,竟把他家的酒送到了我们四川会馆的团拜宴上。”
“晓得他住哪儿吗?”韩秀峰追问道。
“这就不晓得了,不过也不难打听,京城没有泸州会馆,但有泸县会馆,想晓得他还在不在京城,明天去泸县会馆一问便知。”
“钱兄,除了泸州温家,你还晓得有谁在京城做生意的?”
“有一个做桐油生意的商贾,成都府人氏,姓啥叫啥我忘了,不过我晓得他住哪儿。”
费二爷忍不住问:“你咋晓得的,是不是找人家借过钱?”
钱俊臣不高兴了,竟拍案而起:“二爷,我钱俊臣不管咋说也是读书人,还是赐同进士出身。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就算饿死也不至于去跟一个商贾低头,去做这有辱斯文之事!”
“那你还跟伊六借钱。”
“伊勒根又不是商贾,他爹在内务府当过差,他哥是礼部的笔帖式,他自给儿也捐个七品顶戴,跟他借钱不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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