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您误会了,我没那个意思。”庆贤急忙道。
“我知道,既然话已经说到这儿,我想再跟诸位说几句心里话。皇上待我恩重如山,钦赐举人,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获赏此恩典,我韩秀峰就算战死沙场也报答不了皇恩!可形势比人强,皇上的眼前之忧,我韩秀峰实在是分不了。燃眉之急,我韩秀峰也无能为力。只能未雨绸缪,分皇上将来之忧,解朝廷将来之急!”
韩秀峰深吸口气,接着道:“知晓内情的几位王公大臣,一直以为咱们干得是斥候的活儿,只有文中堂和恭王知道咱们这几年所做的其实不只是打探整理验证夷情。知我等者谓我等心忧,不知我等者谓我等何求,而现在的形势又那么紧迫,这差事今后该怎么往下办,咱们得好好琢磨琢磨。”
“四爷,您是说咱们做得太多了?”王乃增苦着脸问。
“为江山社稷计,咱们不是做得太多而是做得太少,可眼前这形势又容不得我等再按部就班,所以得换个路子。”
“怎么换?”庆贤不解地问。
韩秀峰环视着三人,低声道:“以前我们总以为只要有钱就能找着人,就能办成咱们想办成的事。比如翻译洋人的天文地理和算术等书籍,又比如仿制新式洋枪洋炮,可两年过去了,却毫无进展,可见光靠我们自个儿想‘师夷长技以制夷’没那么容易。
既然这条路走不通,那就只能借势。洋人不是在香港、澳门、宁波和上海等地办学吗,尤其洋人的那些传教士最喜欢办学。咱们不妨顺水推舟,不动声色帮着促成。他们要是银钱不够,咱们帮着召集开明士绅捐点。他们要是招不着学生,咱们可以暗地里帮着招。
坚持个三五年,总能培养出几个真正精通西夷语言文字的人才;要是能坚持个十几二十年,定能培养出一批精通西夷天文地理和算术的人才。到时候别说仿制新式洋枪洋炮,就是蒸汽机、照相机和那个千里传音的电报机咱们都能造出来。”
王乃增深以为然:“相比打探夷情,这才是咱们应该干的事。”
“所以我等不能丢官,‘厚谊堂’更不能关门大吉,广东吃紧就让它吃紧,反正咱们再着急也没用。总之,咱们今后得以保位和保住‘厚谊堂’为第一要务,该苟且就苟且,没啥丢人的。”
“不但不丢人,而且问心无愧!”
“对,问心无愧,咱们无愧于朝廷,无愧于皇上!”
……
韩秀峰交代好一切,回到会馆。
没想到伍肇龄不但在会馆等,还神神秘秘的,一见着他就不顾陪坐在一边的吉云飞和敖彤臣,把他拉到内院,从袖子里取出两道折子,兴高采烈地报喜。
听说赏给举人的事肃顺帮着办差不多了,最迟后天就会有消息,韩秀峰本来挺高兴的。可看着手中的折子,韩秀峰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伍肇龄意犹未尽,见他愣住了,又凑过来抑扬顿挫地说:“国家抡才,期得真士,以图实政。但贤才不择地而生,从来豪杰多出寒微,傅说举于版筑,太公起自屠钓,韩信乞食漂母,宁戚为人饭牛,后遭时遇主,皆功名著于当时,显于后世……志行,瞧瞧,这段写得多好,谁能想到这出自焦麻子之手!”
这一段韩秀峰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而是之前的那道折子和这道刚草拟好的谕旨下面的那些话。
折子是以吏科给事中伍辅祥的口吻草拟的,称四川巴县等地陋规,童生考试,有暖籍、冷籍之分。竟至有父兄,初次送子弟读书,多以冷籍被拒,廪保勒索,殊属不成事理。还以他这个新任太仆寺少卿为例,德才兼备,却因冷籍无缘科举。于是奏请皇上降旨永行禁止,如再有以冷籍勒索者,从严查办。
有唱,自然就得有和。
所以他们又帮皇上草拟了一道龙颜大怒的谕旨,先是引经据典说英雄不论出身,然后搬出朝廷早颁行的法条和沿袭了上百年的成例。比如早在顺治朝时,朝廷就废除了满洲、蒙古、汉军家仆皆不准应试的旧制,更别说冷籍这样的陋习。
如果只是这样同样没什么,关键是最后一段。
韩秀峰指着焦佑瀛帮着草拟的谕旨,苦笑着念道:“朕居深宫之中,邪正真伪,不能悉辨。是非功罪,不能尽明,全凭章奏以为进退赏罚。每闻前代朝臣分门别户,植党营私,蒙蔽把持,招权纳贿,朋类则顿生羽翼,异己则立坠深渊。更有同年、同资、师生、亲故互相援助,排挤孤踪,浮议乱真,冤诬莫控,朝纲大坏,国祚遂倾,深可鉴戒。今恐在朝各官因仍敝习,不能力改前非,所关治乱,甚非细故,必如何而后可尽革其弊?”
伍肇龄得意地笑道:“这一段没啥呀,只有这样才通顺,才能服众。别人看了就会觉得皇上龙颜大怒,降旨革除陋习,而你获赏举人只是顺带。”
韩秀峰不想跟他绕圈子,直言不讳地说:“崧生兄,您和肃顺大人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您说得也对,那道折子递上去,这道谕旨将下来,我韩秀峰获赏举人,还真只是顺带的。”
想到这道刚草拟好的谕旨,确实是冲着柏葰、周祖培、彭蕴章和翁心存等人去的,肃顺的确是想借题发挥,伍肇龄不无尴尬地说:“志行,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要是不拿冷籍做文章,这谕旨真没法儿草拟,就算草拟出来也很难堵住悠悠之口。”
“这哪是堵悠悠之口,你们草拟的这道谕旨皇上真要是采纳,真要是明发出来,今儿上午刚获封赏的那些大人们还不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志行,你跟他们本就没什么交情,他们本就不待见你,有啥好怕的?”伍肇龄反问了一句,又理直气壮地说:“何况植党营私、蒙蔽把持、招权纳贿的文武官员还少吗,肃顺大人身为监察百官的左都御史,本就奉皇上之命整顿吏治,借这个机会敲山震虎有何不可?”
“崧生兄,我晓得肃顺大人是为了刷新吏治,可为何非要拿我韩秀峰做文章,这不是把我架火上烤吗!”
“有肃顺大人在,那些人就算都看你不顺眼,他们又能耐你何。”
韩秀峰可不想成为满朝文官的眼中钉肉中刺,起身道:“不行,我得去找肃顺大人,求他收回成命。”
伍肇龄不认为这对本就不是正统读书人的韩秀峰会有什么影响,更不认为肃顺的那些政敌能拿韩秀峰怎么样,不禁笑道:“晚了,这是誊抄的,折子伍辅祥已经递上去了,草拟的谕旨郑亲王也已经呈上去了。”
第六百五十七章 夹着尾巴做人
韩秀峰一时间想不透肃顺为何搞这么一出,只知道会馆是不能再呆了,心不在焉地跟吉云飞、敖彤臣及满不在乎的伍肇龄吃完晚饭,便让小山东和徐九收拾行李连夜搬到达智桥胡同。
本以为他要在会馆住几日的王乃增、庆贤和刘山阳很奇怪,相继走进“听雨轩”问起缘由。
韩秀峰简单说了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又无奈地说:“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被他们这么一闹,我今后就别想清静了。不但从明儿个开始得去衙门点卯,隔三差五得去军机处额外行走,甚至连卿贰官应该参加的祭祀都不能不去!”
“真要是被推上风口浪尖,今后是得谨慎点。”王乃增想了想,又紧锁着眉头问:“四爷,您跟肃顺那么多年的交情,他为何这么对您?”
韩秀峰苦笑道:“一时半会间我也没想出个头绪。”
庆贤沉吟道:“四爷,我看这事也没那么复杂。”
“此话怎讲?”
“因为四爷您已经不再是两年前的您了,您之前无论署理松江府海防同知兼江海关监督,还是署理永定河南岸同知,甚至连后来调任通政司参议,再后来回乡督办川东团练,都是包括他在内的几位大人先后保举的。”
庆贤一边在炉子上烤手,一边接着道:“而您率川东团练驰援湖北协剿长毛和擢升太仆寺少卿,都是皇上的意思,甚至是皇上直接下旨的。在他看来您翅膀硬了,不再是之前那个靠他关照提携的韩秀峰!”
韩秀峰觉得庆贤的话有几分道理,可想想还是摇摇头:“我韩秀峰能做多大官,在仕途上还能走多远,连庆贤兄您心里都有数,他肃顺难不成会没数,我琢磨着他应该不会因为这个打压我。”
“四爷,您是当局者迷啊,您想想官做到现在这份儿上,是官职大小、品级高低重要,还是能随时递牌子乞求觐见,能在皇上跟前说得上话重要?”
庆贤紧盯着韩秀峰,接着道:“据我等所知,刚刚过去的这大半年,尤其文中堂抱病之后,皇上连柏中堂、彭中堂都极少召见,只见他和郑亲王、怡亲王。对了,还有僧王。您回京这才几天,就已经觐见过两次,您觉得他心里会怎么想?”
“……”韩秀峰愣住了,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庆贤回头看看正若有所思的王乃增,再看看一脸惊恐的刘山阳,突然话锋一转:“要是没猜错,他心里只是有些不舒服,倒没有真打压排挤您的意思,因为在他看来这算不上多大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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