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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四当官 [校对全本] (卓牧闲)


  韩秀峰沉吟道:“这么说他们没那个胆犯上作乱,他们就是一帮土匪。”
  “差不多。”吴掌柜跟伍德全对视了一眼,苦笑道:“据说那个陈木金和徐耀自知身犯重罪,逃回南翔跟那些趁火打劫的乡民说这番打抢,必有官兵去锁拿,要是再不想办法就没活路。便串通南翔的地痞泼皮四处纠合了一千多人。
  有人见陈木金前几天来过上海,找李仙云和李绍熙入会。李仙云和李绍熙不但答应让他们入会,还跟他们一道去南翔庙,宰杀猪羊,祭旗宴饮,歃血为盟,名为齐心,号称三刀会,甚至叫嚣要抢掠大户,从嘉定去太仓,一路打抢去江宁投奔长毛!”
  “李仙云和李绍熙又是谁,那个陈木金来上海找他们二人入啥会?”
  “李仙云明面上是兴安泉漳会馆的董事,李绍熙明面上是广东嘉应州公所的董事,其实暗地里是天地会的余孽。韩老爷,说起来您不敢相信,‘卖鸡爽’明明晓得这二人跟天地会乱党有勾连,还让他们纠合了一帮从福建广东流落到此以护送贩卖鸦片烟土为生的流民办团练!”
  “这岂不是官匪一家,官匪不分了吗?”
  “韩老爷,您要是不信进城看看就晓得了,现而今的上海就这么乱。”
  来前韩秀峰怎么也没想到松江府会乱成这样,沉默了片刻抬头问:“吴掌柜,你刚才说新任松江知府姓乔,叫乔松年,他跟你们是不是同乡?”
  “韩老爷,您怎么知道的?”吴掌柜倍感意外。
  韩秀峰想了想,不禁笑道:“这名字听着耳熟,如果没记错他应该是道光十五年进士,可惜没馆选上翰林院庶吉士,而是直接授工部主事,曾外放去湖南做过一任乡试副主考,后迁工部郎中。在京城时见过几面,没想到他竟外放来了江苏,还做上了松江知府。”
  “韩老爷,您真认得府台!”
  “不光认得乔府台,还认得乔府台的父亲,”想到在京城做会馆首事时的那些事,韩秀峰如数家珍地说:“乔府台出身官宦世家,他祖父是乾隆年间的举人,官至湖北按察使。现在的父亲其实是嗣父,名邦宪,跟我的一个同乡正好是道光十三年会试同年,不但是同一个房考官,而且同为科道,我那位同乡现而今是湖广道监察御史,而乔府台的嗣父现而今是刑科给事中,你们说巧不巧。”
  “这么说您见过府台?”
  “见过几次,”韩秀峰想想又叹道:“父子两进士,而且金榜题名只相隔三年,在京城可是一桩美谈。对了,乔府台的生父也了不得,好像曾做过一任知州,到底在哪儿做的知州一时半会间想不起来了。”
  要说进士,京城的进士多了。
  正在说的这位乔府台,十九岁金榜题名,那会儿确实风光过,但被分发去工部行走之后就渐渐名声不显了。“日升昌”在京城巴结的全是王公大臣,哪会去巴结一个没什么权甚至连冰敬炭敬都没人送的工部主事,所以跟乔松年虽是同乡却没什么交情。
  想到眼前这位竟认得乔松年,吴掌柜急切地问:“韩老爷,您跟乔府台这也算他乡遇故知,您打不打算去松江拜会,打不打算去跟乔府台叙叙旧?”
  韩秀峰轻叹道:“本来不打算惊动他的,当然,也不晓得他会来松江做知府。可嘉定现而今不太平,我的那位好友又要去嘉定做学官,看样子不得不给他写封信,看他能不能帮帮忙,给我那位好友换个差事。”
  “韩老爷,松江离这儿不算远,这么大事我觉得您还是亲自去一趟好。”
  “求人帮忙,照理说应该去一趟,可我有我的差事。要不这样,我先写封信,劳烦你差人帮我送去。等这边的事忙完,我再去松江拜会。”
  “这样也好。”
  “日升昌”可不是那些当铺钱庄,他们就喜欢做衙门的买卖,韩秀峰岂能不晓得吴掌柜究竟是怎么想的,而且帮人要帮到底,任雅恩的事不能就这么不管,不然真要是出点啥事到时候没法儿跟任钰儿和余三姑交代,干脆让吴掌柜和伍德全稍候,起身去取来纸笔,当着二人面给新任松江知府乔松年写信。
  刚写好盖上私印,吹干墨迹,叠好塞进信封,连同之前任钰儿帮着给郭沛霖的信一道交给他们。再取出一份空白的兵部勘合填上,请他们顺便带到城里连同给郭沛霖信交给驿铺,苏觉明和大头他们回来了。
  “光生呢,怎么就你们?”韩秀峰下意识问。
  “禀四爷,他去小东门外找潘老爷了,不然潘老爷不晓得我们住在这儿。”
  “哦,我差点忘了。”韩秀峰一边示意他们赶紧去烧饭,一边笑道:“吴掌柜,伍先生,酒菜已经买回来了,一起吃个便饭吧。”
  吴掌柜急着去巴结新任松江知府,伍德全要赶回去筹银元,哪有功夫在这儿吃酒,急忙躬身婉拒。韩秀峰晓得他们忙,也不强留,就这么把二人送出花厅。


第四百零二章 内忧外患
  等潘二和梁六跟张光生赶到紧挨着洋人租界的宅院天已经黑了,刚吃过晚饭的韩秀峰让他们三人赶紧吃饭,并让大头去帮着收拾床铺。毕竟从这儿回小东门外的客栈并不近,上海又这么乱,走夜路不稳妥,潘二则边吃边说起今天的见闻。
  “四哥,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乱的地方,那些福建人和广东人真无法无天,衙门真管不了他们了!”潘二忧心忡忡,觉得上海早晚要出事。
  韩秀峰也觉得上海暗潮涌动,要么不出事,要出就是大事,捧着茶杯道:“县衙和道署纵容,搞得尾大不掉,现在后悔了想弹压,谈何容易。”
  张光生忍不住抬头道:“四爷,这不能怪县衙,要怪只能怪道署。”
  “闹成这样,县太爷难辞其咎!”
  “四爷,您有所不知,上海正堂跟嘉定那些县的正堂不一样,道署就在城里,县太爷事事全要听道台的。现任上海正堂袁祖德跟我是同乡,他也是钱塘人,我堂哥护送我伯父的灵柩路过上海时,他去灵前拜祭过,也跟我堂哥说过这些事。”
  “他怎么说?”韩秀峰好奇地问。
  张光生苦笑道:“他说他这个县太爷就是个摆设,城里城外的大事小事全是‘卖鸡爽’说了算。可无论前任抚台杨文定,还是现任抚台又那么相信‘卖鸡爽’,他这个知县能说什么。而且他早料到‘卖鸡爽’让李仙云和李绍熙编练的那些乡勇,全是无赖游民,党羽散布,甚至连道署和县衙的差役都是他们的耳目,所以朝廷一下旨让裁撤乡勇他就借机遣散,这段时间不止一次责令李仙云等人不得结党,上次甚至把炮都架到了福建会馆大门口。”
  韩秀峰大吃一惊,紧盯着他问:“把炮架都架到了福建会馆大门口?”
  “架了,不许他们再结党,命他们解散会党。”张光生确认道。
  “庸官,庸吏!”
  “四爷,您……您这话什么意思?”
  不等韩秀峰开口,潘二就放下碗筷道:“他太急了!明明晓得城里没几个兵,甚至连道署和县衙的那些差役都跟会党有勾连,他还逼着那两个姓李的解散会党,这不是要逼那两个姓李的反吗?”
  “可是……可身为上海知县,袁老爷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些会党坐大。”张光生愁眉苦脸地说。
  “是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会党坐大,可也不能蛮干,”想到办完买枪的事就要回四川老家,而潘二还要回郭沛霖那儿继续做官,韩秀峰多多少少有些不放心,不禁回头问:“长生,你要是县太爷,要是也遇上这样的事,你咋办?”
  潘二不假思索地说:“要是我,我会先稳住那些会党头目。道台靠不住就去找府台,府台要是束手无策就向藩台、臬台甚至抚台禀报,求上司派援兵来帮着弹压,反正援兵不到绝不能轻举妄动。”
  梁六忍不住问:“为何不招募本地人,编练一些信得过的乡勇?”
  “上海就这么大,刚裁撤团练遣散乡勇,你又另起炉灶招募本地青壮编练,岂不是打草惊蛇?都已经乱成这样了,我看除了从其它地方搬救兵,没第二个办法。”
  看着潘二那副笃定的样子,韩秀峰觉得潘二差不多可以“出师”了,想想又问道:“上海是乱,可再乱还能有江宁和扬州乱?为收复江宁,朝廷把松江镇的绿营兵能调的全调去了,你让抚台从哪儿调兵来帮着弹压?”
  潘二被难住了,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儿才苦笑道:“还真是,去哪儿搬救兵,哪有兵可搬?”
  “那怎么办,你要是上海的县太爷你怎么办?”
  “我……四哥,我……照你这么说我也没什么好办法。”潘二回头看看张光生和粱六,想想又忍不住问:“四哥,换作你,你咋办?”
  “找个借口跑路,找个由头逃命,不管咋说得先保住身家性命!”韩秀峰紧盯着潘二的双眼,很认真很严肃地说:“我晓得你做上这官不容易,但不能官迷心窍,命只有一条,要是命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晓得不?”
  “可失地是要被究办的。”
  “被究办总比没命好,老六,你也是。”韩秀峰想想又说道:“等买到枪回去之后,能不上阵就不要上阵,实在被逼得没办法那只能跟贼匪拼命,不过拼命时也得留个心眼。能打得过就打,打不过该跑就跑,跑的时候别忘了郭大人。要是郭大人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在四川一样有办法收拾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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