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还以为你不晓得呢。”张士衡忍不住道。
“你爸我要是连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都不晓得,还能在三老爷这儿干到今天?”张德坚反问了一句,接着道:“只是我们父子不但人微言轻,想报答都报答不了这份恩情,而且还寄人篱下,只能先记在心里。”
“爸,你别生气,我错怪你了。”
“你这么懂事,爸又怎会生气。”张德坚坐到书桌边,若有所思地说:“不过这件事倒是给我提了个醒,粤匪作乱对朝廷,对那些遭兵祸的地方自然不是什么好事,但对那些怀才不遇的人却也不是什么坏事,可以说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
张士衡反应过来,不禁笑道:“要不是贼匪作乱,韩叔也不会在短短两个月内,从九品巡检变成从五品的运副!”
“不光你韩叔,还有湖南的江忠源,还有现而今总揽江南军务的钦差大臣向荣。”
“爸,你该不会也打算去从军平乱吧?”
“人贵在自知之明,我可领不了兵打不了仗,但可以去军中效力,可以去做点别的,”张德坚不想就这么做一辈子师爷,竟起身道:“大老爷那边正缺人,将来要是有机会,我就去大老爷那儿效力。”
吴文锡虽手握四川盐茶大权,但终究只是个道台。
吴文镕就不一样了,那可是真正的封疆大吏。
张士衡越想越激动,禁不住说:“爸,上阵不离父子兵,我跟你一道去!”
“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能让你跟我一道去涉险?”张德坚摆摆手,想想又说道:“何况我们父子要是全走了,三老爷一定不会高兴。听我的,你在三老爷这儿当差,我去大老爷那儿效力。”
“可是……”
“别可是了,就这么定,再说我都不一定去得成。”张德坚不想再聊这个话题,指指刚从箱子里取出的一叠盐引:“帮我归拢归拢,归拢好明天给段吉庆送去。”
仪真跟扬州一样是淮盐集散地,被贼匪攻占前两淮盐运司的批验所就设在仪真,仪真的好多百姓靠盐吃盐,靠背盐甚至贩卖私盐为生。张士衡不但是土生土长的仪真人,还跟韩秀峰一道去海安查缉过私盐,对盐引并不陌生,下意识问:“爸,这么多盐引全送给段老爷?”
“怎么了?”
“这么多引值多少银子,三老爷晓得吗?”
“就是三老爷让送的,他怎会不晓得。”张德坚顿了顿,又笑道:“川盐跟淮盐不一样,别看这么多引,其实全是漏引废引,值不了多少银子。”
“川盐怎么就跟淮盐不一样?”
想到儿子今后要在吴文锡这儿当差,不能什么都不懂,张德坚示意他坐下,耐心地解释道:“早在雍正年之前,四川跟两淮一样是‘给票行盐’,一样有场商、运商,各地一样有卖盐的坐商,课税也容易,每年少说也能上交户部两百万两。
可惜好景不长,到了乾隆五十七年,井枯水涸,灶户、商人家产尽绝,无力纳课。有些州县为了完课就禀明道府,议定将盐课银两摊入里下,随同地丁征收,而盐呢归民间自贩自食。”
张士衡喃喃地说:“摊盐入亩?”
“对,就是摊盐入亩,那会儿的主要税目有井课、引税、羡余、羡截四项,在产盐州县比如阆中等地,四者合称‘税课羡截银’。在不产盐的州县比如安县、巴县,羡余、羡截与引税合称‘税羡截角银’。”
张德坚顿了顿,接着道:“有些州县这么摊盐入亩,但有些州县的坐商还有利可图,有余力完课,那些州县官也就没理由推行摊盐入亩。但这么一来就乱了,那些施行摊盐入亩州县的商人甚至百姓,就可以想买多少盐就去盐场买多少盐,再贩卖到那些没施行摊盐入亩的州县。”
“这就是私盐!”张士衡脱口而出道。
“所以朝廷晓得之后就不许四川施行摊盐入亩,可那些已施行摊盐入亩州县已经尝到了甜头。对那些州县官而言摊盐入亩不但可以完课,还能多收点弥补正赋的亏空,一个个阳奉阴违,府道乃至藩司为了完正赋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但没能禁绝,反而跟着施行摊盐入亩的州县越来越多。”
“后来呢?”
“朝廷既担心私盐透漏到那些没施行摊盐入亩的州县,更担心川盐透漏到淮盐的引地,不但从未准过四川三番两次请奏的摊盐入亩,并且每隔两三年就命四川总督甚至派钦差来严查积弊,可四川的盐务已积重难返,不管派谁来也没用,就一直拖到了今天。”
“这些废引和漏引又是哪来的?”张士衡不解地问。
“刚才不是说过吗,各州县摊盐入亩不但没有得到户部和圣上的同意而废止,反倒变得愈演愈烈。可朝廷的盐法还在,所以那些州县一边施行摊盐入亩,一边还得每年请领盐引,假造盐商名册报部,接着维持面子上的专商引岸规矩。”张德坚笑了笑,接着道:“你现在看到的这些废引漏引也就是这么来的。”
“说一套做一套,合伙骗皇上?”
“所以说积重难返,所以说四川盐务几乎全纲颓废。”
“那段老爷要这些废引漏引有什么用?”张士衡追问道。
张德坚解释道:“不是还有不少州县没施行摊盐入亩吗,有部引就可以去盐场买盐,买到盐就可以贩卖给那些没施行摊盐入亩的州县。段吉庆八成不会去贩盐,但可以把这些漏引废引转手给那些盐商。”
张士衡想想又问道:“爸,这些盐引要是转手给那些盐商,段老爷能赚多少银子?”
“这要看转手给谁了,要是转手给专做私盐泛滥州县买卖的盐商,也就值两三千两。要是转手给私盐侵灌不多的州县盐商,少说也能赚万把两。不过相比欠韩志行的人情,这点废引实在算不上什么。”
“这倒是,细想起来三老爷其实一两银子也没花。”
“不说这些了,更不许再在背后议论三老爷。”
“晓得,我不会再说了。”
张德坚满意的点点头,随即指着书桌道:“士衡,既然晓得你韩叔待你不薄,你现而今已经到了巴县,已经找着了我,不能不给他去信报个平安。赶紧写吧,写好明天一并带给段吉庆,段吉庆一定有办法帮着捎给你韩叔的。”
“好的,我这就写。”
“你先写,写完我也要写。大恩不言谢就是一句屁话,人家对我张家有再造之恩,我张德坚怎能不修书道谢!”
想到在海安的那些日子,张士衡不禁笑道:“爸,韩叔真没想过要我们怎么报答,韩叔真不是个施恩图报的人。”
张德坚点点头,想想又紧攥着拳头道:“他施恩不图报,但这份恩情我们不能不报!我要是报答不了就只能靠你了,你要是也报答不了,那就让我们张家的子孙后代去报答,我就不信我张家没有翻身的那一天!”
第三百六十七章 不值钱的东西
韩宸的家人归心似箭,要不是盛情难却昨天就走了。
段吉庆能理解韩家人的心情,昨天就让川帮夫头姜六帮着找好了船,今天一早就和关班头一道把韩家人从客栈送到码头,看着韩家人雇的三条船远去了才火急火燎地往女儿家赶。
没想到一进门,就见曾在道署做过两年仓大使,后来捐了个七品顶带,现而今在重庆府等着委署试用的候补知县柳大全竟来了,正坐在院子里跟江北厅举人刘山阳以及同样从江北赶过来的亲家刘财主,眉飞色舞地说他跟韩四的交情。
“你们要是不信,大可以去信问韩老爷,他当年打算去京城投供时手头拮据,没钱置办官服,是不是我柳大全把那身官服作价五十两让给他的!我那身官服跟现而今的这些官服不一样,正儿八经的平金绣,补子全是用银线绣的,置办时整整花了我三百六十两!”
“这么贵?”刘财主将信将疑。
“骗你做啥,你没见过世面,刘举人是见过世面的。刘举人,你一定见韩老爷穿过我那身官服,你告诉亲家翁,我那身官服到底是不是真材实料。”
“我确实见过,那身官服也的确是平金绣的。不过据我所知,柳老爷您那身官服置办时好像只用了一百八十两。”刘山阳最瞧不起他这种信口开河的人,毫不犹豫拆穿了他的鬼话。
柳大全的脸皮多厚,不但不脸红反而摆摆手,煞有介事地说:“刘举人,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还有其二?”刘山阳笑看着他问。
“当然有!”柳大全起身跟刚进门的段吉庆拱拱手,摇头晃脑地说:“段经承,当年我是跟韩老爷说过那身官服置办时只用了一百八十两,不过你晓得我为何这么说吗?”
“为啥?”段吉庆也忍不住笑问道。
“因为不敢照实说,我要是实话实说,把花了三百六十两置办的官服,作价五十两让给韩老爷,韩老爷肯定会不好意思,一定会总记在心上。我柳大全的为人你段经承是晓得的,你说我能实话实说吗,只要五十两,意思一下,这样多好!”
段吉庆嘴上没说心里想,你龟儿子的为人老子最清楚不过。正寻思咋才能打发他混蛋,他又神神叨叨地说:“那身官服到底值多少银子其实没什么,我真正要说的是那身官服的官运。当年我置办那身官服没过几天,就补上了缺来四川上任。虽说做得只是个仓大使,但那可是正儿八经的肥缺。后来把官服让给了韩老爷,这官运也就转到韩老爷身上,这不,韩老爷现而今已经是从五品运副老爷了!”
相似小说推荐
-
楚氏赘婿 (百里玺) 起点VIP2020-09-10完结大楚皇帝一道赐婚圣旨,霸气的将“小昏侯楚天秀”送到军权滔天的平王府,当了...
-
回到明初当王爷 (渤海郡公) 红薯网VIP2020-08-19完结执掌三千虎卫,壮我浩荡**!饮马恒河畔,剑指爱琴西;碎叶城揽月,赏雪夏威夷;黑海之畔张弓,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