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诸人之中,郝摇旗和郭君镇是多年的老朋友,而且他本来也是一个和郭君镇类似,毫无心机计算的人,只是为人朴质,还不至于像郭君镇那样无意中扫倒一片人;高一功和白旺就都是对郭君镇的本来性格有所了解,但也一直对此深感无奈的人,他们始终是苦笑不止,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而李来亨和方以仁这二位,李来亨是压不住火、感到自己塑造起来的军事带天才形象正在受到挑战,方以仁就是感到深受冒犯、什么样的涵养都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李来亨这时候还能有一说一,请郭君镇尽快讲出他自己的取枣阳之策来,倒是一定程度上证明了这位除了“洞见历史”以外,别无他长的少虎帅的确有所长进,正在努力去争取拥有一些“领袖者”理应具备的特质。
郭君镇还是习惯性耸耸肩,他那种耸肩后十分无所谓的表情,经常性会让被郭君镇无意中冒犯的人更加冒火。
但他的动作习惯就是如此,也并非刻意显出一派讥讽气来。
“我在回随州的路上,找本地人了解了不少枣阳的地理人情。据我所知,枣阳以西有一处名叫双沟口的市集,扼守泌水,卡在襄阳和枣阳之间。如果我们要取枣阳,那么按照我的想法,就不能以攻取占领枣阳为限,而应当突出奇兵,直接冲到双沟口,然后据守泌水以遮掩枣阳。”
郭君镇刚才还嘲笑李来亨攻占枣阳后沿河布防的策略是“小儿用兵”,呆板至极。可现在看来他自己设想的方略,也没有高明到哪里去,无非是将李来亨打算据守的浕水,向西面襄阳的方向推进到泌水和双沟口而已。
可这有什么必要?不过是多占领一个没有太大价值的集市,付出的代价却是闯军主力奔到距离襄阳更近的地方,若官军以水师出击,那么不是灭亡在即吗?
方以仁便调笑道:“好,真奇策也。只是不知此策同节帅的沿河布防又有什么差别?难道郭将军是打算以双沟口为据点,再进一步前出,直接干脆把整个襄阳府都打下吗?那真是有魄力,的确是大手笔。”
其他人虽然不至于像方以仁那样反唇相讥,都也对郭君镇的策略不以为然,觉得高明不到哪里去。
只有李来亨突然心中一动,令张皮绠马上将州府衙门里缴获的湖广地图取来。
他把地图展开,手指泌水示意给众人看,接着说道:“大家都来看看,浕水是汉水的一条支流,自西向东流,枣阳处在下游,襄阳则处在上游。我们若在枣阳沿河布防,就是在下游抗衡上游,自古以来水师争战,都是据上游者占据优势,所以若守在枣阳,的确很容易被襄阳的水师冲溃,自取灭亡。”
郭君镇听着李来亨的分析,眼中一亮,终于露出了几分敬服的神情,他跟着说:“正如节帅所言,浕水由汉水流出,枣阳处在下游,与襄阳官军水战一定不利。相比较之下,泌水呢?泌水源头在河南,由北至南汇入汉水,襄阳正处在泌水的下游,我们守泌水才能扬己之长、避我之短。”
力争上游。
对于长江流域的任何势力,力争上游都是重中之重,这是历代军事家、政治家的共识。
所以后来的太平军即便南京还被清军的南北两大营包围,富庶的江南苏常就在卧榻之侧,也要把精兵强将都用来西征,争取上游之势。
在蒸汽动力出现以前,内河水战中,占据上游的一方若顺流而下,实在具备太大的优势。所以太平天国后期虽然占据了富庶的苏杭一带,可一旦失去上游优势,在安庆之战战败以后,湘军立即可以顺流东下,直抵金陵城下,重演了六朝时荆州势力入主江东的一幕活剧。
当然太平天国的忠王李秀成会执意放弃上游,而以主力争夺上海,是因为他看到了上海租界具备建造蒸汽轮船的条件,其目光已经超越了古代战争,迈入了近代化战争的领域。
可他在卖国上不可能赢过满清,也就不可能获得列强的支持,更不可能获得蒸汽轮船,又丧失上游优势,结果也是自取灭亡罢了。
郭君镇看到上游的优势,目光确实比其他人都高了几筹,李来亨一拍地图,赞道:“就用君镇之策,我料枣阳必为闯军所有,襄阳官军是无计可施了。”
第二十一章 宋一鹤守在四境
麻城始建于五胡十六国时期的后赵石勒之手,石勒以其部将麻秋南下戍边,建筑边城,命名为麻城。
可是这座北虏用于对抗南朝的边城,后来却屡屡成为南方汉人抵抗北方野蛮民族入侵的要塞,南宋时麻城就已成为了边关重镇。为抵抗蒙古人的兵锋,麻城就像当时四川的州县一样,将县治从平地迁往县东八十里的险地什子山,从此养成了麻城寨民的好战质朴之风。
蒙元灭宋以后,虽然重新把县治迁回破败的古城,可是只识弯弓射大雕的蒙古统治者,虽然征服了东起黄海、西至多瑙河的广土众民,却征服不了被压迫者不甘被奴役的内心。
风云变幻,“八月十五杀鞑子”,百万红巾军揭竿而起。麻城铁匠邹普胜等人扯旗造反,拥戴罗田人徐寿辉为王,建国改元立都,连克黄州等郡县,开辟后斩断蒙元朝廷一臂的徐寿辉天完政权和陈友谅大汉政权。
黄麻寨民战斗之风,由斯更盛。
经过有明一朝两百多年的经营,麻城又从一个蒙元统治下残破极矣的山寨之乡,发展为了人口稠密、百业兴旺的全楚名邑。
理学乡绅又日渐增多,万历年间,奢侈之风弥漫朝野,兵部尚书刘天和之孙刘守有在西畈建刘金吾濠,河南道监察御史邓楚望在南关建筑有百可园,兵部右侍郎梅国桢在北关修建有环阳楼,琼州太守周柳塘在西关也修有一座缘仁馆。
其他如尚书李长庚的衡门第,翰林梅公岑的尺五天,名士曹胤昌的立浪园等等……名目极多,争奇斗艳,千姿百态,名流官绅不计其数。
麻城既然有着强悍直扑的民风,又聚集着数量繁多的致仕官员、士林名流,也就无怪乎梅之焕致仕回乡以后,在没有朝廷的任何支持之下,还可以建立起众达万人之上的团练武装沈庄军。
可是正因为如此,这样一支强大的兵力掌握在一个不受朝廷直接控制的在乡士绅手中,不可能不惹起什么非议来。
梅之焕虽然是能吏,可他长期在九边边关做官,于湖广本地官场中人脉较少,沈庄军的战略又一直只是固守黄安、麻城一带家乡,虽然拥众万人,却从未离乡协助楚军作战过。
这样的一支兵力,自然是让督师丁启睿和巡抚宋一鹤都分外眼红。
他们既眼红沈庄军的实力,时时意图想方设法将这支团练抓到自己的手心里,又嫉恨梅之焕只顾自己老家的做法,对沈庄军不支援湖广官军,致使张献忠来去自如大感愤懑。
丁启睿现在倒还好,自从他打着追剿张献忠和革左五营的借口,离开湖广跑去安徽后,就海阔天空,每天只要同江北明军打打配合,前后堵截一下西营就好,可谓乐不思蜀,即便崇祯日日催促,都要想尽办法拖着不肯回湖广。
可宋一鹤就头痛死了,他手上机动兵力本就很少,如今又有李来亨一部闯军攻入随州,置官均田,显露出长久经营的意图。
近来这个小李贼更是攻占应山县,击破大别山中的牛心寨,收编了不少大别山寨兵,兵力大约又有增长!
每天都有十几名从随州逃亡的乡绅到武昌的巡抚衙门诉苦,说的全是“田产为土棍所占”、“搢绅沦为编户隶民”一类的废话。他们每日都派人到衙门大堂,非要逼迫宋一鹤出兵收复随州,宋一鹤虽然贵为封疆大吏,可他知道这一大群士绅背后的同年、姻亲关系甚为复杂,一旦处置不周,自己早就摇摇欲坠的乌纱帽,当真将要完蛋。
“督师辅臣杨文弱药石无医、死在沙市,保督杨文岳在逮去北京的路上自杀,秦督傅宗龙也在项城被闯贼斩杀……这些高我一头的督臣全都死了,可我却能活到现在,还能保住官位,靠的是什么?就是明哲保身,隔岸观火,只要流贼的刀刃没有架到我的脖子上,凭什么要我去和流寇拼命?”
宋一鹤和方孔炤一样,出任湖广巡抚以后就在身边带了几名子侄,既是让他们得以参与机要、学习公务,也是给这些家族里的晚辈一个开拓眼界、结识官员的机会。
现在他就指着杨嗣昌、杨文岳、傅宗龙几人的下场,给自家晚辈好好教育了一番“为官之道”,说道:“皇上用丁启睿为督师,不料他近来昏瞀持甚,谬误极多,躲往皖北避战,想来官运是不久了。一旦丁启睿去职,督师将用何人?若汪乔年在河南有所振作,或许便用他了,但我观闯贼兵势若烈火鼎盛,汪乔年能保得性命已算不错,遑论督师?”
他的子侄晚辈们听到这话,都很恭顺地称赞宋一鹤见识深远,远超汪乔年等人,督师之位或许就将落到宋一鹤的头上。
“古有明训,所谓‘上兵不战’,‘止戈为武’。倘能不战而屈人,岂不大妙!我屯兵分守湖广四境,闯贼即便据有随州,可它野无可掠,战无可取,也只能退回河南。如此不战而保湖广四境平安,用兵之妙存乎于心,岂非一般搢绅所能了解?他们现在到处谣传我收受流寇贿赂,要不就说我是畏战惧贼,真是一派胡言、岂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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