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小妹你也不要急。”秀娘父小声道:“今天傍晚我去镇子上,侯府的人找到我,将我带到别院,世子亲自见我,和我当面说了,令我后日去官府告状,就说契书是李诚逼迫谢铨写的,我不认帐。世子里头同样有份契书,是谢铨早就拿了钱将你给了世子,为父也按了手印,这样的话,李提管的契书就不作数了……”
黑洞好象突然不见了,消失了,昏黄的灯影都变得明亮了许多,整个陋室都充满着光明,好似秀娘现在的内心。
不,拿高兴来形容实在是太单薄了,秀娘的身体都在颤抖,她咬着嘴唇,怕自己当着父亲的面感动的哭出来。
在此之前,虽然世子说过一定会设法解决,可是秀娘并不认为自己值得世子如此做……李诚明显不将世子看在眼里,世子在镇上和有身份的人眼里也并不强势。秀娘有时候照镜子,自己也感觉自己长的可以,清秀的瓜子脸庞,肤色很白,但额头有些高,头发的发梢有的地方枯黄,身量比一般的同年的少女要高一些,身体曲线也很不错,但秀娘看不到全身,前两年秀娘家里有铜镜,能看到脸,现在连铜镜也叫阿爹给卖掉了,有时候秀娘会放大自己长相的缺点,然后怀疑自己是不是其实长的很丑……十九岁的女子,就算嫁过两次其实也还是少女,这般怀疑自己也是很常见的事情。
世子真的没有忘记自己……那句“相信我”,真的不是随口说说的。
秀娘突然道:“阿爹,你又收了世子的钱罢?”
秀娘父亲颇为尴尬,点头道:“世子给了我五千钱。”
“世子说不是有意要买你,如果你不愿,契书将来不作数的。”秀娘父亲又赶紧道:“他说不会勉强你。”
秀娘不出声,眼中涌出泪水来。
“小妹,你已经十九了,又嫁过两次。虽然这样你不能当正室,不过侯府的妾侍,总对的起你了,为父心中实在愧疚,然则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老父犹自絮絮叨叨,老母一旁抹泪,秀娘却是心头一阵轻松,虽然还被人看押着,但已经看到了希望和曙光,女子其实不论年少年老均是一样,只要有希望在前头,一路引领着向前,便是再多的苦也是不怕。
“阿爹不必说了。”秀娘斩钉截铁的道:“世子很好,女儿心里很高兴。”
“这便好,这便好。”秀娘父感叹几声,心中亦不无高兴,不管怎样,攀上侯府世子,自己将来养老无忧矣。
……
李诚父子从别院出来,直接就奔了三山县的县衙。
李福拿着契书,亲自击鼓告状。
而与此同时,孔和也是奉命前往县衙,将查帐的账簿,再有另外一份契书休书一并呈上县衙里去。
此事已经准备多日,终于也是到了收网的时候,孔和奔走之时也是一脸的兴奋。
兴奋之余,也是感觉略有心惊。
世子还不到二十的年龄,明明此前已经有账簿,但并不发难。明明李诚父子不仅中饱私囊,还有很多不法之事,更为了打压世子故意在秀娘身上做文章,世子也俱是忍了。
甚至李诚父子来带人时,世子手里明明有契书和休书,能当场将李家父子打回去。为了使李诚更进一步发难,世子却是隐忍下来,由得人将秀娘带回家去。
这般的心计,隐忍,委实不象是二十岁不到的侯府世子了。
至县衙门前,孔和也是找到了自己相熟的刑房令吏,将事由和契书账簿一并递交给了对方。
……
轰隆隆的鼓声中县令张天胜从二门内踱出来,一边走一边问案件原由。
“南安侯府提管状告民女林秀娘夫谢铨,并其父林光宗……”
张天胜没有看状纸,随意点着头,听着案情的汇报,张天胜停住脚步,说道:“这事告什么状?既然夫家允了,给了休书,妇家也允了,收了钱,给了契书,林秀娘按理来说就是这李家的妾侍了,这般明显的事也要来告状,李家还是提管,又不是外来的外户小姓人,南安侯世子为什么阻拦?李家就这么算了,为甚不去林秀娘家里强行带人?这里头有什么原故,赶紧给本官说清楚。”
张天胜在福州诸县的知县中,向来以精明著称,眼前的案子疑点著多,禀报的小吏明显是收了贿赂,避重就轻。
“你要死了!”张天胜点着那书吏道:“赶紧将实情告诉本官,犹有可恕,再敢欺瞒,定叫你后悔此时所为。”
“是,大人容禀。”书办吓了一跳,赶紧道:“这其中或是另有隐情,小人不知也。”
此时另外刑房令吏匆匆赶至,将孔和递来的休书和契书一并呈上,抱拳道:“这是南安侯府的帐吏孔和送来的,也是那林秀娘的家人按的手印,还有谢铨的画押,在下看了笔迹,核对过了,确认无误就是那谢铨所书。”
张天胜这一次看了看休书和契书,还有李诚贪污的账簿,当下嘿嘿一笑,说道:“这事越发有意思了。”
两个吏员都不敢再说话,这事确实相当的复杂诡异,两人都没有什么大人情在身上,犯不上牵扯太深。
待张天胜到大堂坐好,令人将李诚父子带进来,不待李诚父子说话,立刻发下签子,说道:“奴仆诬主,着实可恼,将这父子二人各打二十板,收回他们的假休书契书,站笼三日,石灰场苦役一个月,其余情事,关进大牢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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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立站笼
李诚目瞪口呆,委实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李福却是叫屈起来,叫喊道:“大老爷明鉴,世子已经将俺们父子赶了出来,俺们也不是奴契,休书契书俱是真的,大老爷不能冤枉好人。”
张天胜冷笑道:“本官这里尚有一份休书和契书,拿与尔父子看,叫你们心服口服。”
书吏听了,立时将手中的休书和契书递给李诚父子。
李诚看了,立刻道:“大老爷,这也是怪谢铨和林秀娘之父,一女卖嫁两次,实在可恼可恶,非小人父子之过。”
“放屁。”张天胜大怒道:“这份书上写的日期尚在你父子拿的契书之前,分明是你们以奴挟主,贪污侯府钱财,数额虽是不大,你这刁奴却怕世子严罚,故而找这般由头来闹事,我乃大魏命官,岂能见你这等刁恶之徒陷害大魏宗室?何况南安侯世子天生诚孝之人,若叫你这等恶仆欺了,本官需难以见人说话。”
这一次李诚张口结舌,无话可说。
到此时他还不明白落在陷井之中,李诚也就不是李诚了。
其心中隐隐后悔,这事有些太过孟浪,根本没有谋定而后动,甚至没有考虑到这些漏洞,相当急切的就出手了,然后被世子果断抓住漏洞反击,从眼下的局面来看,算是大败亏输。
假休书和契书,可以交定是谢铨和秀娘父一女卖两家,不算什么大罪。账簿之事,却难解释。
孔和也是厉害人物,隐户,冒役,这些事都没查,却是将李诚多年以来贪污的正役加派给查了出来,李诚这般小吏当然没有公使钱,他以收公使钱的借口,每家每月多收三文五文不等,由于钱少,也就是叫那些庄户人凑个酒钱,茶水钱,各家多交了虽不服气,也没有人因这点小事与李诚闹翻,对李诚来说也是小事,顺手揩个油而已。
不料就是在这等小事上翻了跟头,隐户之事南安侯府是不能上报的,文官知道的话定然会拿来做文章,没准又会闹出天下查察宗室隐户的大事,南安侯府还怎么在宗室圈子里立足?宣宗年间大查隐户,天下宗室骚然,其后宗室自有分寸,朝廷也默认此事,毕竟官员俸禄极高,待遇优厚,朝廷也不想令宗室太过寒心。
隐户不报,而世子居然令人查到这一点小事,一年不过贪几贯钱,李诚一年的酒钱都不够。
李诚此时突然深悔此事,他等若是一步一步的被世子带入圈套之中,可笑自己这十余年来顺风顺水,真是昏了头,若十余年前,他谨慎小心的时候,断然不会落到世子的圈套之中。
张天胜也不多话,签子扔下,自有衙前执役将李诚父子二人带出,过一会儿就传来打板子的声音,李福鬼哭狼嚎,不停求饶,李诚却只是闷哼,并没有发出求饶和惨叫声。
待板子打过,自有衙前将这两父子带到县衙前,关在一人多高的站笼里,这种笼子是将两手固定,只露出脑袋,人只能一直站着,昼夜不得休息,是相当严酷的刑罚,若体弱多病的人,一天站下来都可能站死,不过张天胜看李诚父子体壮如牛,站三日也是无事,就算站死了也只是一桩小事,大魏的刑罚相当慎重,死犯县令无权罚,得府一级方可,府一级判了,还得一路的提刑使司复核,再送京师刑部和大理寺来终审,最终由御笔勾决。
不过知县有权对犯人处以肉刑,不管是打板子还是站笼,都在心念之间,就算是把人打死或是枷立而死,知县亦不会受到任何责罚。
当然,有些酷吏对小事也喜欢用肉刑,在任内非刑死伤太多,亦会受到诟病,最少在考评上,一个下下的考评免不了,而得到下下考评,等若一生一世也不要再想有所寸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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