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很惊喜,唯有杜千蕊偶尔偷看朱高煦,目光十分复杂。
……
赤红的朝阳挂在南京庙宇的歇山顶上。徐辉祖刚到中军都督府,便得到禀报,昨夜派出去追击的人马一无所获。徐辉祖情知已错过了时机,不禁长叹一口气。
就在这时,瞿能走进了大堂,与徐辉祖见礼罢,便问:“公为何叹息?”
徐辉祖将瞿能叫进书房,将那事的结果说了出来。
瞿能忙好言相劝,说道:“事已至此,公不必再计较,算了罢。”
徐辉祖的脸色十分难看,脱口道:“这无疑是放虎归山!”他抬起手指着瞿能,又放了下来,咬着牙欲言又止的样子,终于踱步上前,沉声道,“俺觉得,世子中毒,就是高煦所为!”
“啊?!”瞿能的神色也紧张起来。
徐辉祖小声道:“苦于没有丝毫凭据,俺才不好说,以致错失时机。但以俺对高煦的了解,心里就是认定,非他莫属!”
瞿能皱眉道:“据说因为高阳郡王犯了人命,与世子等三人已被幽禁在府中快一个月了,有锦衣卫严加看守,内外隔绝,毒药是怎么弄进去的?何况是御医都诊不出的奇毒。”
徐辉祖道:“他是怎么干的,俺现在不清楚。不过,除了他谁会对世子下毒,有什么理由?别人更难弄毒药进去下手。”
瞿能沉吟道:“高阳郡王又是为甚么?”
徐辉祖瞪着大眼道:“当然是为了逃跑!现在他不是已经跑了吗?若非发生了世子中毒之事,他现在跑得了?”
二人面面相觑,陷入沉默。
少顷,徐辉祖低声开口道:“不久前湘王举家自焚,何其惨烈!此事实属意外,定非圣上所愿,让圣上十分苦恼,必不愿见燕王世子死在京师,且是幽禁之中。
高煦素来狡诈,看准了圣上的心思,于是铤而走险……之前俺只不过有此猜测,现在看结果,便差不多认定了。此子着实狡诈,直到现在,竟然还没几个人怀疑他!”
瞿能不动声色道:“即使确如徐公所料,又几个人能想到,世子会被亲兄弟下毒?”
徐辉祖的眉间竖纹更深,一脸忧国忧民的表情,“如今齐泰、黄子澄等人出谋划策,圣上连削数藩,恐怕燕王不会坐以待毙了。此时放高煦等人回去,既让燕王免了投鼠忌器之忧,又使其如虎添翼!高煦乃燕王嫡子,与一般良将不同,燕王更加信任,可委以重任。不是放虎归山是甚么!”
瞿能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世子体胖,而且又身染重疾,他们走不快,因此不会走直通北平的驿道;但京师连通天下,一到江北,道路不胜数,又有岔道无算。公如何能知,他走了哪一条?”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徐辉祖,又道:“我有一计,公可愿听?”
徐辉祖忙道:“瞿将军但说无妨。”
瞿能道:“最好设伏的地方不在京师,而在北平城附近!”
徐辉祖越来越有兴趣了,立刻催促道:“愿闻其详。”
瞿能道:“其一,此地已近北平城,他们一路奔来有惊无险,以为万事大吉,是最容易掉以轻心的时候;
其二,从南面进北平布政使司后,去往北平城的路已不多,堵截的范围小了,截获机会更大;
其三,高阳郡王带着世子,世子体胖身体不佳,可能会找地方休息;
其四,他们一路绕道东躲西藏,马匹长途奔走已经力竭,此时他们也可能会设法换马。”
徐辉祖频频点头,瞿能便又道:“东安、永清、固安、涿州四地,悄悄布设罗网,既不用大张旗鼓,又不至于毫无头绪。”
瞿能并没有在河北做过官,徐辉祖听他随口就把北平附近的地方说出来,如数家珍,心下对他又看重了几分。
徐辉祖当下便道:“俺这便进宫去劝谏圣上。高煦凶悍,一二般人制不住他,俺若是说服了圣上,瞿都使可否遣令公子北上一趟?”
瞿能抱拳道:“能为国家谋事,咱们父子愿尽绵薄之力!”
徐辉祖回礼道:“得有瞿将军一门,国家幸甚,圣上幸甚。”
瞿能道:“徐公不徇私情,大义灭亲,忠心可鉴,在下感怀至深。公此时进宫劝诫圣上,还得多多考虑周全。”
徐辉祖用力点头:“瞿将军提醒得对,要成事,是得各方思量,光凭忠心耿直,怕会坏了事。”
第十一章 野村
朱高煦等人日夜兼行,辗转了不知多少里路。入眼处一片片金黄的麦浪,大概已到河北了。
马车已不在,五个人骑着四匹马。朱高煦与杜千蕊同乘,幸好事先准备了双人马鞍马镫,不然屁股肯定是受不了的。前些天世子病愈,渐渐能骑马了,他们就立刻烧掉了马车……那玩意又慢又累赘,很挑路,差不多只能在驿道上行走。
“吁……”这时世子吆喝了一声,忽然他又喊道:“操!”
朱高煦回头一看,见世子扑倒在了麦地里,马也倒在路边,嘴里吐着白沫。那匹马四肢在地上挣扎,身体耸了两下,但终于没能站起来。
麦田里已是一片狼藉。
“吁!吁!”朱高煦率先拉扯缰绳,停了下来,高燧等也陆续停下。
世子满额大汗,手脚并用在麦田里爬起来,顾不得仪表,马上又一屁股也坐到了路边,问道:“俺们到哪里了?”
王贵跳下马,琢磨片刻说道:“殿下,往前走应该是涿州,或许也不是,总不会差太远。”说罢用讨好的姿态走上去,递上水袋。
世子猛灌了一口水,皱眉瞧了一眼王贵,大概因为王贵身上的尿臭味很难闻。但凡是宦官,稍有几天不洗澡、不换胯下捂的毛巾,总是会很臭,因为宦官会漏。
世子扭头看朱高煦:“看样子快到北平啦,马也少了一匹,咱们找处有床的地方歇半天?”
朱高煦也是一脸疲惫,想了想道:“我听说那些走钢丝的,容易掉下去的地方,却是最后那几步路。越是这种时候,咱们越不能掉以轻心。一鼓作气走回北平,再慢慢歇息不迟。”
“啥走钢丝的?”世子愕然。
朱高煦脑子有点懵,这才发现自己在“胡言乱语”。
世子叹息一口气,苦着脸又道:“为兄身体没你们好,要再走下去,怕不用追兵,先累死在路上了。”
朱高煦道:“王贵和三弟同骑,腾出一匹马给大哥。”
高燧一时没吭声,脸上却立刻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神色。
世子摇头道:“马也要歇,把马都累死了,俺们走路回北平么?”
朱高煦伸手抚摸马头,又见三弟和王贵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嘴上没说,但表情十分明显,大家都想歇口气。三弟更是一脸不情愿,厌恶地瞟了一眼王贵。
世子瘫在地上,一副要死了般的模样,浑身动也不懂,只有嘴在动弹:“俺们回北平,是圣上下的旨,就算圣上事后反悔,也不至于出动大批人马,大张旗鼓追两千里、把俺们抓回去罢?俺们又不是罪犯。”
“好……”朱高煦终于松口道,“咱们不住大城,只找个小县城或有客栈的市集。王贵,若是看到马匹,设法高价买下。”
有了希望,世子很快挣扎着被扶起来。大伙儿丢下死马,继续赶路。
果然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见到了一个市集。几个人中,没人知道是哪里,看上去似乎就是一个聚居的北方大村庄。这种村庄一般是附近好几个村子的百姓交换货物的场所;又在路边,也能做做过往客商的生意。
朱高煦立在路边观察了一会儿,见市集里人口不少,看起来比较繁华,猜测买到马匹的机会更大,便同意在此找地方落脚。
一行人进庄子,牵着马在几条土夯泥路上走了一圈,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客栈。在这偏僻乡下,设施自然无法与大城池相提并论。
王贵牵着三匹马去找马厩,照顾马匹去了。朱高煦等人便走进客栈厅堂,找掌柜问房间。
掌柜听了来意,却看向旁边的别人,对朱高煦说道:“蔽栈本来剩两间上房、一间下房。可是刚才这三位客官已经把两间上房定了。”
掌柜顿了顿,又好意提醒道,“您倒是可以问问他们,若是他们愿意,腾挪一间上房出来……下房还剩一间小房间,你们几个人,倒是可以凑合一晚。出门在外,自是有不便之处。”
朱高煦转头看旁边站的三个人,都是男子,一个穿着绸缎的年轻后生,另外两个从穿着看、像是那后生的随从。
不料朱高煦还没开口,绸衣后生便瞪圆了双目,恼道:“你这老儿,啥意思!要俺和奴仆住一间屋?”
掌柜的弯腰陪着笑道:“老头没别的意思,大伙儿都是出门在外,俺也是一番好意。”
三弟听到这里,对那绸衣后生一脸鄙夷,迈步正想跳出来,朱高煦却伸手拦住了三弟。朱高煦心道:弄得鸡飞狗跳,生怕不能引人注意吗?
朱高煦对三弟递了个眼色,自己走上前,用克制的口气道:“这位小哥息怒,容我说两句话可好?咱们一行五人走了一整天路,到这里转了一圈,就看到这么一家客栈。掌柜的说了,就剩两大一小三间房,小哥要了两间大的,咱们五个人住小的怕是住不下。大伙儿出门求财,却不是求气,咱们并非想与小哥过意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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