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说辞,或许能说动信昌侯李普以及晚红楼的那些人,让他们深信自己在献计之时,就已经胸有成竹,已经将天佑帝的反应都计算在内,但这在世妃王夫人眼里,可能还远远不够稳妥。
或许在世妃王夫人看来,即便天佑帝的态度进一步明确下来,也不足以令三皇子杨元溥的处境变得更安全,惊动安宁宫的注意,甚至更有可能变得更危险?
韩谦头痛无比,心想世妃王夫人长期所处的阴沉环境,注定了她绝难信任任何一人,也绝难轻易就被任何人说服。
世妃王夫人倘若对他有所成见,这往后还要怎么整?
侍讲沈漾过来后,承接休沐之前的课业,开始讲授前朝盐法。
不过,沈漾依旧是照本宣科,不到一个时辰,言简意赅的将数篇晦涩文章讲完,就坐他那辆破旧的马车回府去了,似乎丝毫没有感受到朝中风向的转变。
沈漾照本宣科、惜字如金,冯翊、孔熙荣在书堂里照旧昏昏欲睡,杨元溥也照旧是如坠云雾、不知所云。
恭送侍讲沈漾离开后,午时在外宅用餐以及午后照旧到箭场练习骑射,韩谦都注意到杨元溥有几次看过来欲言又止。
这证实韩谦之前的猜测,杨元溥并非不愿意亲近他,而是世妃王夫人对他有成见,视他为危险人物,告诫杨元溥要疏远他。
李冲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眉头微微一蹙。
当晚在晚红楼,他不知道被韩谦这杂碎骂了多少声蠢货,心肺都要气炸了。
昨天宫里才传出消息,说世妃王夫人知道“行刺”原委之后不喜韩谦,他心里自然是幸灾乐祸。
不过,沈漾所授课业艰深晦涩,不肯多说一句,却也是一个问题。
他不知道三皇子有没有耐心,等他夜里回府找策士将前朝盐法讨论透彻之后写成策论呈献过来。
当然,李冲也注意到韩谦有几次要找三皇子说话,但三皇子最终还克制住,没有给韩谦单独说话的机会。
李冲看到这一幕,心里还是颇为爽利的。
倘若不是要掩人耳目,他都想将韩谦这杂碎拽过来,问问他前几天在晚红楼的得意劲哪里去了?
然而李冲所不知道的,他在观察韩谦的同时,韩谦也在观察他与杨元溥及冯翊等人;韩谦也压根就不相信刚刚才尝到甜头的杨元溥会停止冒险。
虽说李冲也不足二十岁,但他显然对十三四岁的少年叛逆心理完全不了解。
杨元溥自幼长于阴冷森严的宫禁之中,长于安宁宫的阴影之下,性格多疑是必然的,在宫禁之中也必然只能依赖其母世妃王夫人的庇护,但在如此压抑的环境下成长,没有将他性格中的坚韧部分完全摧毁掉,出宫就府后表现出极其旺盛的危机感跟改变现状的强烈欲望。
这本身就注定杨元溥的叛逆及冒险,在出宫就府的那一刻,比任何人来得都要强烈。
这也注定了世妃王夫人所从小灌输给杨元溥的那一切,在出宫就府的那一刻就开始分崩瓦解。
要是杨元溥轻举妄动,受几次大的挫折,他性格中的坚韧跟冒险就会被摧毁掉,但上一次的冒险是大获成功的,是尝到大甜头的。
韩谦不相信杨元溥会停止冒险,不相信已经从牢笼中迈出去一步的杨元溥,会继续被世妃王夫人完全牵着鼻子走,杨元溥今日的疏离,或许也有对他的试探跟欲擒故纵。
韩谦心里一笑,小小年纪,跟我玩小心眼?
第三十二章 投子博戏
午后在箭场,韩谦是表现出几次要跟杨元溥说话的样子,但杨元溥并没有给他单独相处的机会。
从箭场再回东院书堂温习沈漾上午所传授的功课,韩谦就不再找机会凑到杨元溥跟前去,而是跟冯翊、孔熙荣躲到角落里说闲话。
冯翊今日表现要比往规矩一些,但他疏懒惯了,练过一个时辰的骑射,筋骨酥软,在临江侯府又没有丫鬟小厮跑过来帮他捏腿敲背、疏松筋骨,哪里有心思温习功课?
他拉孔熙荣、韩谦躲到角落里,就忍不住从怀里将投子拿出来抛着玩;郭荣以及新上任的侍卫营副指挥在外屋伺候着,没事也不进来打扰。
冯翊手里抛玩的投子,是时下所兴“五木戏”的赌具,是一种中间扁平、两头圆润的小木板子,投子的正反面涂成黑白两色,五枚为一组,投出去五子全黑为最优,四黑一白次优,其他为“杂彩”,以此分胜负。
五木戏是时下除“六博戏”之外,在世家公子间最为流行的一种赌博游乐,以往韩谦也颇为沉溺其中,到金陵才三四个月,就输给冯翊他们不少金钱。
在融入梦境中人翟辛平的记忆之后,韩谦才知道在梦境世界里赌博有那么多精彩刺激的玩法,即便这段时间没有想到尽一切努力去弥补之前六年的荒废,他对五木戏、六博戏这些也变得索然无趣。
韩谦挨着窗户而坐,从冯翊手里拿来一枚投子,跟梦境世界里的骰子有些类似,但要简陋得多。
又兴许梦境世界里的骰子,就是从当世的五木戏投子发展起来的也说不定。
韩谦正要将投子还给冯翊,看到杨元溥朝这边瞥了一眼,他倒是没有想去吸引杨元溥,心思岔到另外一件事情上去。
他此时确信父亲跟祖父、大伯、二伯他们是因为理念上存在严重的分岐,以致这些年都不愿意接受宣州的接济,而他要获得父亲的信任,就不能再从韩记铜器铺拿钱出来挥霍——实际就是不能无故接受韩族的供养。
不过,他这两天半强制性的给范锡程、赵阔等人婚配妻子,又将一堆饥民子弟过继到他们膝下,宅子里一下子出来近五十口人要养活。
家兵子弟都习武,消耗更大,这依靠父亲的官俸、山庄的收成以及他偶尔能得的赏赐,已经远远不够支撑。
这两天叫韩谦烦神的事够多了,这时候才突然想到这事来。
虽然梦境中人翟辛平的记忆融入血脉、灵魂之中,叫韩谦琢磨出不少诸多筹钱的点子,但都需要人手、都需要投入精力,然而韩谦在三皇子杨元溥身边陪读,除了重大节庆假日能够休沐外,平时都脱不开身去做其他事情。
手里的这枚投子,叫韩谦突然想到所谓的赌博根本就不存在公平,即便不考虑博弈跟概率计算,梦境世界里一些做弊手法,也是当世人绝对想不到的。
就拿冯翊手里掷玩的黑白色投子来说,就叫韩谦想起梦境中人翟辛平记忆里有一段钱币博弈的趣题来。
虽说记忆有些模糊,但梦境中人翟辛平做股票投资,对博弈论的研究最为透彻,韩谦细想了一阵,将纸笔拿来演算过,才确认是可行的。
“你在鬼画符什么?”冯翊看韩谦在纸上写了一堆奇形古怪的符号,不知道在干什么。
韩谦将一枚投子握到手心里,跟冯翊说道:“有一种投子博戏,我能包赢不输,你可相信?”
“怎么可能?”冯翊才不信韩谦的话。
韩谦在宣州虽然也放浪不羁,但宣州怎么都没法跟金陵比繁华,平时也就玩玩斗鸡斗狗,论博戏之复杂,怎么都不能跟金陵城里的公子哥相提并论。
再说韩谦刚到金陵城,跟冯翊他们在一起赌博,连裤子都快要输掉,虽然韩谦这段时间不再出来的放荡,但冯翊不相信韩谦有什么玩法能包赢不输。
“你我各将一枚投子握在手里,摊开后要是同黑,我输你三钱,要是同白,我输你一钱,要是黑白相异,你输我两钱,可好?”韩谦笑着问道。
冯翊再不学无术,但自幼也被强迫学过筹算,听韩谦说过规则,心里默然想了许久,怎么也不明白这种玩法,怎么可能韩谦包赢不输?
“不信。”冯翊摇头说道。
“还有一个时辰才天黑,我们玩一个时辰,便见分晓了。”韩谦拍了拍系在腰间的钱袋,笑道。
冯翊也是在欢场一掷千金都不会皱眉头的主,几百钱的小输赢也就打发时间而已;再说他们这种玩法,也不会惊忧郭荣跑进来斥责他们干扰杨元溥温习功课。
孔熙荣正百无聊赖,身子趴过来看韩谦与冯翊玩投子。
李冲与杨元溥一字一句的推敲侍讲沈漾上午所讲授的盐法。
冯翊还是不信邪了,特地让孔熙荣跑去随从那里拿来几百枚铜子,每玩十把都要叫孔熙荣数一遍,最初几个十把,冯翊还小有赢余,他得意洋洋要戳破韩谦的大话,之后再玩下去,虽然有小输,冯翊也没有在意。
在过二百把后,冯翊发现他让孔熙荣拿着的钱袋里,铜钱一点点的减少,都不到半个时辰,钱袋就已见空,才觉得诧讶。
“怎么可能会这样的邪法?”冯翊诧异的问道,“莫非你有什么神通,眼睛能窥见我手心所握的投子?”
“我幼时在楚州得异人所传的这种博戏之法,要是说透了,人人都能赢,又怎能叫神通?”韩谦笑道。
“你快说给我听。”冯翊心痒痒的问道。
“我以前没有拿这办法去赚你的钱物,此时又怎么会教你学会这种博戏之法,去赚别人的钱物?”韩谦故作清高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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