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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臣 [校对全本] (更俗)


  范锡程心里苦涩一笑,大楚开国不过十四五年间,甚至家主韩道勋青年时期都还在升州节度使府任书办,而他半生更是辗转零落,直到在楚州才寄身韩家门下,他个人对大楚自然是没有什么忠心可言。
  只是经历太多的离乱,范锡程便有些怀念宁做太平犬的日子,不想再经历战乱,当然了,韩家真要有据叙州自立的可能,他内心深处也不会抗拒就是了。
  他相信芙蓉园里,绝大多数家兵部曲都是跟他一样的心思。
  不过,范锡程效忠的始终是家主韩道勋。
  因此他才觉得韩谦这时候不应该进城,至少在家主没有转变心意之前不应该进城。
  见范锡程沉默不语,韩谦也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又问道:“赵阔他人呢?”
  韩谦是从城下被直接押进芙蓉园的,没有看到赵阔的身影。
  “赵阔还负责守在城头。”范锡程说道。
  韩谦这时候才挽起裤脚管,将裹在小腿肚子上的秘旨解下来,递给范锡程说道:“在我爹还没有被我气死之前,你赶紧拿这个给他看,但除了范爷与我爹之外,这道秘旨不得入第三人之眼!赵阔、季福、韩老山等人皆不例外。”
  “这……”
  范锡程扫眼看过秘旨的内容,身子僵直的站在那里,仿佛被雷劈过一般,下意识怀疑这道秘旨是少主韩谦伪造出来的。
  不过,范锡程细想要是这一切没有来自天佑帝的直接授意,没有三皇子的主动配合,少主韩谦他自己潜逃出来或者携带少数人潜逃出来是很容易,但最后一次带这么多人马、物资潜逃到叙州,难度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范锡程拿着秘旨匆匆去前衙见韩道勋,这时候韩周氏端了一碗姜茶过来,韩谦披上衣袍,喝着姜茶让身子暖和起来,等了片晌才看到他父亲与范锡程匆忙走过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韩道勋将门扉掩下,才将秘旨拿出来摆桌上,沉着脸问道。
  “陛下两个月前召孩儿进宫,有意在两年内撤除潭州节度使府,使潭朗岳三州官员皆受金陵所命,而非马氏世袭,孩儿便献上这瞒天过海之策。到明年入秋时,孩儿要在叙州整编一部精锐兵马,能从沅水上游出兵牵制潭州,为金陵出兵创造有利条件,当然最好的结果乃是马氏自请削去世袭潭州节度使之职!”韩谦说道。
  “你为何不派人过来跟我事先说明?”韩道勋想到他在城头有过一丝动摇要下令射杀韩谦,现在想想也后怕,责问道。
  韩谦当然不会承认他没有事先通报一声,纯粹是有意试探他父亲的心意,可惜这老愤青还是太顽固了啊,不认为此时割据叙州利国利民!
  韩谦当下只有说道:“唯有如此,我们父子俩在黔阳城前的这出戏才能演得唯妙唯肖啊,才能彻底的骗过潭州等势力啊——接下来还请父亲下令打开黔阳城门,让冯氏族人及左司兵马进城,然后父亲派人去金陵上疏请罪惩治孩儿的不告而别!也唯有这样,陛下才能有借口对我们父子俩继续赏功授爵啊!”
  范锡程不得不承认,这么一套流程走下来,世人则会坚信朝廷是迫于西南的形势需要,不得不暂时默许韩家据叙州自立的事实,但他心里也清楚,如此一来,家主韩道勋在世人的眼里,就彻头彻尾变成一个惺惺作态的奸佞小人了!
  从《疫水疏》开始,韩道勋就不怎么在乎个人的声名受累,迟疑地问道:“冯文澜、孔周刚被赐死,冯氏被抄家,冯氏族人怎么可能会助朝廷牵制潭州?”
  “冯氏族人没有什么价值,真正有价值的是冯家那五千奴婢部曲,”韩谦说道,“冯缭他们并不知道秘旨的存在,他们此时都深信我与父亲有割据叙州的野心,那接下来将冯氏族人与奴婢部曲隔绝开来,相信冯缭等人也不会反对。待我将冯家奴婢都收编、消化之后,到时候冯氏的态度实在不足为虑了。”
  冯氏族人及奴婢最终有五千六百余人迁入叙州,其中冯族子弟仅有四百多人,更多的是冯氏这些年奴役驱使的奴婢、部曲及他们的眷属。
  冯氏迁到叙州,本就是寄人篱下,手里无钱无粮无地无田宅,韩谦此时要收编冯家的奴婢、部曲,又岂容冯缭等人拒绝?
  对于冯缭等人而言,与其此时得罪韩家父子,还不如好好依附于韩家父子这棵扎根于叙州的大树身上,以期冯氏能再次崛起的机会。


第二百四十五章 人心
  不管韩道勋愿不愿意,他关闭城门拒韩谦入城以及韩谦赤膊负荆请罪,在世人眼里就是一出演给金陵看的大戏,用意就是韩家父子目前只是想在事实上割据叙州,但又不想立即就跟金陵直接撕破脸,现在就看金陵那边会不会就着这个台阶下来。
  韩谦先负荆请罪入城,随后韩道勋下令打开城门,先接纳左司斥候、船帮武装护卫及冯氏族人千余人进城安置,接着又令叙州船帮的船队,将冯氏奴婢、部曲以及左司子弟送往五峰山接受整编,一顿忙碌下来,韩道勋最后在州衙召集官吏,商议如何惩治韩谦的潜逃之罪。
  叙州诸官吏又能说什么?
  建议将韩谦先关入州狱严加看管,又或者建议刺史大人直接将韩谦捆绑起来送往金陵治罪?
  黔阳城内目前有两支正式的武装。
  之前受四姓大族控制的州营,目前处于半瘫痪的状态,就剩两三百多老弱病残,勉强维持黔阳城内外的治安。
  而受赵阔直接统领的州狱狱营,在州狱暴动时就清洗过一遍,之后以韩家部曲为基础进行重组,荆襄战事过后又招募在荆襄战场立功返乡的刑徒兵精锐为武官,将规模扩编到三百人。
  狱营的普通将卒绝大多数为客籍子弟,这部人马看着不多,却对刺史韩道勋忠心耿耿,是目前韩道勋控制黔阳城附近的主要凭仗,但由于狱营的兵马太少,影响力还无法延伸到叙州的角角落落去。
  而这次进城的,除开冯氏族人不说,船帮武装护卫以及左司精锐斥候四百余人,都可以说是韩家父子的私兵。
  谁要是在这时候还看不清楚形势,不是嫌命长吗?
  大家七嘴八舌,无非是说韩谦年少,冯家治罪令他心感惊惶,才犯下这样的错事,刺史大人应该严加管教,但要怎么处置,还要等金陵那边的令旨下来再议。
  最后讨论下来,还是回到韩谦一开始就预料到的先上疏请罪的节奏上来,当然在金陵的旨意下来之前,大多数人都觉得现在也不能将刺史公子关押起来,以免有害刺史公子的身心健康。
  “薛若谷、李唐、秦问三人在大堂议事时一言不发,议过事脸色很坏的离开,无意过来接受少主的邀请,到芙蓉园来参加私宴。”
  芙蓉园东院宅子里,刚刚从前衙赶回来的范锡程,看了坐在韩谦身边的冯缭、冯翊、孔熙荣等人一眼,说起前衙议事的情况。
  韩谦心里轻轻一叹,州衙大大小小有品阶在身的官吏,除去四姓大族外,还有三十余人乃是金陵正式委任的流官,但当初王瘐亡故,他父亲到叙州赴任,仅有薛若谷孤身一人无畏四姓的打击报复,走出黔阳城相迎。
  而在他们进入黔阳城的当夜,也是薛若谷邀请李唐、秦问二人一起,助他父子镇压住州狱暴动。
  薛若谷这时候没有站起来直斥他父子二人狼子野心,已经够给面子、够隐忍了,只是韩谦此时还不能将秘旨之事泄漏给薛若谷他们知道。
  毕竟薛若谷、李唐、秦问此时对他父子的疏离甚至反抗,才是符合潭州所预期的,要不然的话,破绽就太明显了。
  冯缭到叙州半个多月,虽然才第一次被允许进城,但他对叙州的情况了解得也颇为清楚,知道过去一年多时间里,薛若谷三人正是对金陵的忠心,才聚集到韩道勋麾下尽心任事,这时候对薛若谷三人而言是形势陡然转变了,当下便建议道:“或许需要派人盯住薛若谷三人,以免他们在暗中捣鬼。”
  韩谦看了冯缭一眼,心想即便冯缭最后知道他父子二人为朝廷谋算潭州,也顺带着冯族算计进去,但只要冯氏族人能在叙州扎下根来,相信颇识时务的冯缭对他父子也不应该会有太深的怨恨吧?
  “薛若谷三人是要派人盯住的,”韩谦沉吟片晌,跟冯缭说道,“以往我父亲在叙州,乃是薛若谷三人倾力相助才勉强稳住局面,而目前看来,薛若谷三人即便不暗中捣鬼,也必然会百般懈怠,我父亲身边缺少熟知吏事的助手,不知道冯兄可愿屈就?”
  “少主所命,冯缭怎么不从?”以往心高气傲的冯缭,这时候也放低姿态应道,愿意到韩道勋身边任事。
  再怎么说,韩道勋都是韩家家主,到韩道勋身边任事,总是要比留在韩谦身边听候差遣,更能叫冯缭愿意接受——他却没有想到韩谦要亲自整合冯氏奴婢部曲,才不让他留在自己的身边,以免这些奴婢部曲习惯性的更聚集到冯缭的身边。
  “冯族子弟衣来伸手、食来张嘴,享受惯了富贵,能治事者十无一二,以往无所谓,冯族的财富能供他们享用八辈子,但此时绝非冯氏之福。冯氏想要再兴,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韩谦又跟冯翊、孔熙荣说道,“我会在五峰山那边划出一座田庄来,专使冯氏族人迁进去耕种,不得用奴婢、部曲代之。冯兄留在我父亲身边任事,而到田庄统领族人劳作以及教导子弟读书、学习拳脚兵事等务,便要你们二人担待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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