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韩谦看来,三皇子杨元溥年纪还太小了,天佑帝再有不到五年的时间就要驾崩,以常理来说,根本就没有足够的时间给三皇子杨元溥成长,更没有时间给他建立威信,建立自己的势力,但或许是在宫中,被安宁宫压制得太久、太狠,三皇子杨元溥出宫就府后的勤勉也是极为罕见。
更令韩谦意外的,则是三皇子杨元浦能在他的事情上如此沉得住气。
韩谦心想着,要是能在天佑帝驾崩之前,助三皇子杨元溥争取出京就藩的机会,或许也是自己改变命运的一个选择。
“刘晏任度支使时,看出漕运滞缓最大的问题,就是粮船在水道交接之处等待时间太长,便决定在疏滩水道的同时,在两河交接之处建仓收粮,使每两仓为一路,每一路的粮船只负责两仓之间的粮食转运,省却虚耗之时。洛陕最险三门峡处,刘晏于峡口东西两端设两仓,这么一来,东西两仓相距不足二十里需要走陆路,其他皆可走水运——此法通行之后,玄宗时每年最多可从江淮调四百万石粮济关中,而每石粮运费降到七百钱以下,遂称善政。”
第二十一章 授计
沈漾讲授刘晏改制漕运,仅有寥寥数语,便不愿多讲。
不要说杨元溥以及不喜读书的冯翊、孔熙荣了,李冲都听了云里雾里,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李冲夜里回去,将家里供奉的儒士找来,也没有人能能将其中的道理说通透。
他今早过来,依旧没有办法给三皇子杨元溥答疑解惑,却没想到韩谦借射箭的空隙,竟然将前因后果说得一清二楚。
见三皇子看韩谦的眼神焕然有彩,李冲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但他能说什么?
说是韩谦昨日回去后,听他老子韩道勋讲解才搞明白这一切的?
就算是如此,他以前在三皇子杨元溥跟前说韩谦不学无术、不堪为用,也太过了。
杨元溥最初是不满李冲将韩谦说得如此不堪,但过后也没有再表示什么,射箭之时,看李冲箭术精湛,还是欣然喝彩,没有半点的生疏,毕竟他此时能公然亲近的臣子,也就李冲一人。
韩谦从李冲手里接过黄杨大弓,隔着百步将一支铁箭射中箭靶,偏出靶心有三四寸,不过,也足以表明他这段时间箭术提升很快,气力也不比军中的悍卒差上多少。
“大冷天的,殿下不在暖阁里温书,却跑到箭场来吹这冷风,要是染了风寒,奴婢怎么跟夫人交待。”极少在箭场出现的宋莘,这时候裹着一袭玫红色的锦披走过来,伸手抓住杨元溥已经拿到手里的猎弓,阻止他继续射箭。
杨元溥到底还是未满十四岁的少年,竟然没能将猎弓从宋莘手里夺回来,脸气得通红。
钱文训以及站在箭场边的侍卫,头都撇向一旁。
宋莘虽然是一直侍候在世妃王夫人身边的女宫,也自小服侍三皇子杨元溥的起居,但谁都知道她是安宁宫派出去的人。
而且宋莘有品秩在身,即便是李冲这时候也不敢替杨元溥出头,将宋莘斥退下去。
“今日仲冬,我要留李冲他们在内宅饮宴,你们都准备妥当了没有?”杨元溥最终还是忍住气,没有再尝试将猎弓夺回来。
“李冲他们怎可以随便到内宅饮宴,奴婢专程在书堂里安排一桌酒席,叫他们吃过各自回府便是了,”宋莘扫了韩谦一眼,说道,“殿下先随奴婢回内宅,不要受了寒气,要不然郭大人回来,会斥怪奴婢不知道伺候好殿下!”
“我要与李冲再说会儿话。”杨元溥固执地说道。
“殿下也真是的,整天在一起,还有啥话要跟李家郎说的。”宋莘嗔怪地说道,好像是数落一个不懂事的孩童,但她也没有强迫杨元溥立刻随她去内宅,将猎弓交给侍卫营参军,就先走了。
看宋莘临走时,又朝自己这边瞥了一眼,韩谦眉头微微一蹙。
宋莘不怎么到前庭及箭场来,韩谦也不过才见她三四次,见姿色丰艳,年龄也才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但瞥过来的眼眸颇为凛冽,想必是刚才从哪个角落里看到他今天跟杨元溥私下说话颇多,忍不住跳出来阻止。
韩谦暗暗头痛,杨元溥身边都是安宁宫的人。
即便是侍卫营,绝大多数人也不可靠。
冯文澜还知道故意散布对三皇子不利的消息,跟安宁宫以示清白,韩谦不想他父亲沦为安宁宫首先要打压的对象,但是又不能避开宋莘、郭荣这些人的眼线,以后跟三皇子杨元溥单独交流都成问题,还能做成什么事?
“冯翊,你与熙荣收拾箭靶子!”韩谦将冯翊、孔熙荣支开,蹲到地上装作整理弓箭,跟三皇子杨元溥说道,“殿下可敢杀人?”
“……”杨元溥微微一怔,没想到韩谦会问他这话。
“殿下始终是皇上的儿子,殿下敢杀人,便不会为奴婢所欺!”韩谦看到宋莘往内府走去,还不忘往这边张望,只能低头借整理弓箭跟杨元溥说话,“到时候殿下要卑职回个话什么的,卑职当着郭大人他们的面,也就‘不敢不应’。”
“我敢杀人,但我要杀人,怕以后再没有机会接触刀弓。”杨元溥他自己显然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关键是安宁宫那里处处压制他们母子,怎么可能坐看他杀人立威?
韩谦不管杨元溥所说的“敢”,是不是仅他心里想象而已,继续说道:“殿下失手杀奴婢,事后惶然认错,即便是安宁宫也不能罪殿下!”
李冲愣在那里,万万没有想到韩谦竟然敢教三皇子行此险策以立威信,压着声音说道:“殿下,切莫听韩谦之言,诸事需从长计议,断不可如此胡乱妄为!”
杨元溥城府再深,也只是十三四岁的少年而已。
出宫就府满以为能呼吸到自由的空气,谁曾想还要处处受制于奴婢,心里所憋的怨气,比在宫中还要盛,此时哪里还有可能沉得住气?
“宋司记,我随你回去!”杨元溥追上宋莘,一起往内府走去。
“你若坏事,小心你的性命难保!”李冲见三皇子杨元溥终究是不满他在背后乱说韩谦的馋言,不再信任他,盯向韩谦的眼神又怨又恨,恨得要拔刀朝韩谦当胸捅去。
“……”韩谦冷冷看了李冲一眼,谅李冲不敢拿他怎样。
“你理他作甚?”冯翊与孔熙荣收拾好箭靶子走过来,见韩谦与李冲怒目相对,不知道他们为何如此,当下将韩谦拉开,避免他跟李冲起冲突受欺负,还不忘冷嘲热讽道,“人家现在对殿下巴结得紧,他日必权势滔天,我们得防备以往被人家疯咬啊!”
李冲气得胸口绞痛,但也只能憋着一口气,从夹道往前庭走去。
韩谦与冯翊、孔熙荣慢腾腾的走到前庭,看到李冲站在书堂与正堂之间的院门口,跟随行的一名家兵说话,不知道他在吩咐什么,随后就见那名信昌侯府的家兵就神色匆匆的走出临江侯府。
韩谦猜想李冲终究是不敢用险计,怕局势脱离他们的控制,但他又不能阻止杨元溥,这是派人回去搬救兵了吧?
宋莘说不让韩谦他们进内宅用宴,这会儿看到有内侍端着食盒走出来,果然是要在前庭专门给他们准备一桌酒菜。
今日是仲冬之始,大雪节气,即便不留韩谦等人在府里饮宴,侯府准备的酒席也非常的丰盛,还温了两壶杏黄楼的酸枣酒送过来。
侍卫营指挥陈德上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等这边酒席准备好,他却跑了出来,还拉上今天当值的钱文训以及内侍副监管保一起过来吃酒,没看到三皇子杨元溥他人出来,问道:“不是说殿下请大家吃酒——殿下他人呢?”
“宋司记在内宅专门备了一席酒,殿下他人在内宅呢。”钱文训说道。
“……”陈德皱皱鼻头,低声咕咙骂了一句,就没有说什么。
即便冯翊、孔熙荣将陪读当成苦差事,铁心要跟三皇子杨元溥撇清关系,这会儿也觉得安宁宫派到临江侯府的奴婢实在有些过分了。
李冲心绪不宁,韩谦却优哉游哉的饮着酒,品尝满桌的山珍海味。
三皇子杨元溥今天真要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安宁宫那边也多半会认为是受李冲的教唆,他才不会有什么心理压力。
韩谦自家宅子里的伙食要比平民家庭好上太多,至少每日鸡鸭鱼肉、荤腥不断,但临江侯再受安宁宫的压制,也是天佑帝唯有的三个子嗣之一,吃穿用度皆是不差,韩谦他们眼前这一席酒,有鲜虾烧蹄子、红烧鹅掌、鸡皮冬笋汤、鸳鸯炸肚、鸡汁茄丁、羊舌签、烤獐子腿几样。
这么一席酒,即便是韩谦在宣州都难得吃几回的精细佳肴。
“啊!”
喝完两壶酸枣酒,冯翊都没有什么醉意,见陈德也没有过瘾,便想怂恿内府副监管保到后面去拿酒,这时候从内宅传来几声惨叫,将临江侯府的静寂打碎掉!
临江侯府内内外外两百多口人,不管各怀什么心思,此时绝不敢怠慢,三皇子真要出了什么事,谁都脱不开关系。
听到凄厉惨叫,也不知道内宅发生什么事情,谁都顾不上吃酒,丢下酒盅,拿起刀弓就往后宅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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