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将这一切揭穿、捅出去,谁知道会不会逼得他们直接狗急跳墙,将他跟他父亲都灭了口?
韩谦强忍住喊住他父亲、吐露一切的冲动。
看范锡程在前面骑了一匹瘦马往山庄而行,沮丧得就像是生了一场重病,精气神比以往差了一大截,韩谦神色稍振,想到梦境世界的一句话:“与人斗,其乐无穷;与天斗,其乐无穷……”
车到山前必有路,晚红楼再是狠角色,也是人啊。
当下,韩谦也不管范锡程心里会怎么想,就直接要赵阔陪着他前往后山。
山庄之后,穿过一片道路狭窄、地势陡峭的密林,地势又稍开阔一些,一片坡地围在山坳里,一座新坟孤零零的矗立在一颗两人合抱才够的百年古树下。
坟旁搭成一间简陋的茅屋,少年赵无忌神情倨傲的盘坐在茅屋里,黑云弓横在膝前。
一个身穿麻布衣裳的瘦弱少女,正将少年赵无忌吃得干干净净的碗碟收拾到只竹篮子里,看到韩谦、赵阔上山来,少女大胆的朝这边张望了好几眼,待韩谦他们走近,才低下头。
“……”韩谦打量了赵无忌的姐姐一眼。
虽说低下头,但他们身处下方,能看到赵庭儿巴掌大的小脸,干净得就像一汪山泉似的,长长眼睫毛下,眸子有如夜空中的星子般灵动,难以想象山野之间,能有如此的秀色——就是太瘦、身子太单薄了一些,以致看上去有些其貌不扬。
当然了,韩谦也怀疑是不是自己在山庄憋太久,才会觉得山野少女竟也相当不错。
少年赵无忌站起来,捧着黑云弓就要跪到韩谦跟前谢救命之恩。
“你心里无法伏跪之意,你也不是低头跪人之人,又何必为难自己?”韩谦哂然一笑,让少年赵无忌站在那里说话。
少年赵无忌眼睛流露出感激之色,将黑云弓递过来:“我爹爹说此弓太过贵重,无忌不该收少主这么重的礼物?”
“你爹大概是说此弓不祥,要不是此弓,也不会惹下这样的祸事吧?”
韩谦心里一笑,负手说道。
“要不是此弓,你们即便不被送到县衙治罪,也会被赶出田庄,流离失所,你真就甘心?”
“……”少年赵无忌抬头看着韩谦,眼瞳里有些微的迷茫,但是谁也注意不到,少女赵庭儿看向地面的眼瞳这一刻却是灼灼发亮。
“你要觉得,你一家老小理应被逐赶出去,这黑云弓你便还给我。要是你心里有不甘,那你就留下这黑云弓,倘若往后还有什么恶奴敢来夺你们父子姊弟的立锥之地,可用此弓杀之!”韩谦说道。
少年赵无忌听了韩谦这话,眼神才坚定起来,一双还有些稚嫩的手,将黑云弓抓得更紧。
听了韩谦这话,赵阔心里才是一叹,暗道少主从头竟然真是有意借少年赵无忌的手杀死范武成,以前真是看走眼了。
看到少主韩谦转身看过来,赵阔低下头来,避开少主韩谦那能杀人的凌厉眼神。
“赵阔,你先退下去,我要传授赵无忌一段箭诀。”韩谦对赵阔说道。
“是!”赵阔卑微的躬身施礼,退到下面的山林里,但也没有离开太远,以示他还要尽贴身保护少主韩谦的职责。
“我箭术无成,但有一个好师父,在年少时曾传授我一段箭诀,我练不出什么高超的箭术,传给你或许有用,”韩谦说道,随后将当年在楚州时那老道传授给他的箭诀传授给少年赵无忌,“双手撑弓在身前,参天大树立荒原,间架得当似满月,大形充盈见浑圆,精神提起复坦然,周身鼓荡乱回环……”
韩谦荒废太久,不管石公拳以及这段箭诀多厉害,他都不奢望能在三四年间练成当世的顶尖强者。
而倘若眼前这少年赵无忌,真能为己所用,或许要比范锡程、赵阔这些老匹夫更值得信任。
“要你在范武成坟前守孝,不是别人要以此来羞辱你,实际上这是我提出来的,你也不要连这点羞辱都忍受不了。你耐着性子在此琢磨箭术,过些天我再来传授你石公拳,”韩谦说道,“此外,你识不识字?”
“不识得!”少年赵无忌说道。
“不识字可不成,”韩谦摸着下巴说道,“识字不求多精深,但要能读得通书才成——这样吧,我还会在山庄留些日子,那这些日子,你每天清晨下山到东院来,我教你识字。要是有人敢拦你,你知道怎么做的。”
“少主的命令,无忌绝不敢或忘。”少年赵无忌坚定地说道。
韩谦满意的点点头,便与赵庭儿、赵无忌姐弟告别,昂然下山去。
第十一章 进城
赵阔还守在林里,看到韩谦走下来,将马牵过来伺候他跨上去。
韩谦翻身骑到马背上,跟赵阔说道:“要是山庄里有人背着我欺负赵家人,我都会认为是你在背后捣鬼!”
“赵家少年如此英武,又有少主庇护,绝不会有人敢欺负他家的。”赵阔见自己就这样被少主像毒蛇一样盯上了,也只能心里暗叫倒霉,却不知道哪里出了变故,不学无术、性情乖戾的少主,竟然如此阴狠厉害,还能想着用计将范武成杀死?
“那我以后再赐赏你什么东西,你不会再拿出来做滥好人吧?”韩谦问道。
“赵阔对少主绝不敢阴奉阳违。”赵阔叫韩谦的眼睛盯着,低下头说道。
“好吧,我且看你的表现。”韩谦随意地说道。
接下来的日子,韩谦每天早上抽一个时辰来教赵无忌识字、传授他六十四势石公拳;这对他自己来说,也是重新温习功课、修炼石公拳的机会。
当然,韩谦除了抓紧一切时间练习骑射外,更多的还是不断去试图理解梦境中那一切看似古怪的学知,去思索、体会梦境中人翟辛平那短短一生所经历的尔虞我诈以及他看待、分析以及面对事件的方法……
虽说短短二十天时间,远不足以让韩谦练成浑身充满力量感的肌肉男,但每天足够强度的运动量、营养又充足,也令他身体结实许多。
虽说韩谦的相貌谈不上风度翩翩,但此时也能勉强说得上是气度沉稳。
范锡程受此重挫,虽然与韩谦的关系依旧冷淡,但山庄有什么事情,他都会让赵阔跑过来跟韩谦言语一声,表示他并没有将韩谦这个少主遗忘了。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中秋节前夕,韩道勋才派人到山庄来传信,要韩谦回城去……
……
……
韩道勋在京城金陵的宅子,位于南城兰亭巷。
宅子不大,前院仅有三间倒座房,用作门房及留客居住。
穿过垂花门是正院,居中三间是正房,东侧是韩道勋的卧房,中间是堂屋,西间是书房。
正院的东厢房有三间房,乃是韩谦到京城金陵之后起居所住。
西厢三间房则空在那里,宅子里没有女眷,西厢房有时也用作客房,留宿一些重要的客人。
从西厢房与西侧耳房间有过道可以进后院,而后院,乃后厨、马厩以及奴婢、家兵的住处。
这处宅子不要说跟韩氏在宣州那屋院相接、鳞次栉比的大宅相提并论了,比山庄也差了一大截,在京城金陵只能算是普通人家,前后院子加起来也就一亩多地。
也因为这处宅子狭小,韩道勋只能留一名老仆、一名仆妇以及四名家兵在身边伺候。
出山庄,沿宝华山南麓、北渎河北岸的大道驰道,不到四十里,骑快马也就一个多时辰就能从南城入城。
韩谦在山庄用过早餐才出发,在赵阔、范锡程等人的簇拥下,策马赶到金陵城,才刚刚是午后。
范锡程因为养子范武成之子心气尽丧,再者毕竟六旬年纪了,人近暮年,骑一个多时辰的快马,都略感有些疲惫。
韩谦却能支撑住,还颇为神采奕奕,显得他这近一个月来骑射训练,成果还算斐然,此时也能勉强拉开家兵贯用的黄杨大弓。
他的身体到底还是年轻,只要不再荒废,刻苦锤炼,还不至于难以挽救。
韩谦此时却没有沾沾自喜,神色间多少有些落落寡欢,这时候心里还是想着这次出山庄后的所见所闻,忘不掉一路所见那一具具被遗弃在路旁、官府还没有来得及派人收殓的死尸,忘不掉他们骑马进南城时,那些在南城门根像蝗虫扑上来乞讨的饥民,被范锡程、赵阔拿马鞭狠抽,被抽得鲜血淋淋才被赶走……
说实话,韩谦进出金陵城也有好多次了,以往对这种种惨状都视如无睹、麻木不仁,却没想到今日内心会受这么强烈的冲击。
那一夜光怪陆离的梦境,对自己的改变真就有这么大吗?
这到底是怎样的怪梦?
韩谦暗暗捏了一下怀里那枚磨制成凸透镜的水玉圆佩。
宅子里的马夫跑过来将马牵走,韩谦神色稍稍振作起来,心想他自己此时还没有从险境里摆脱出来,说不定姚惜水这些人今日就会派人过来杀死他,城内外那一幕幕生民惨状,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我爹爹他人呢?”韩谦摒除掉心里这些不必要的干扰,心思回到自己的处境之上,问他父亲韩道勋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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