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左老太监并不打算事无巨细告诉对方,那样并不符合缉事府的宗旨。而且陆尚是什么人?自己点他一下,他自己就能查个清楚。所以他看了看前头的夏侯霸,答非所问道:“司徒该关心的,是别让夏侯阀把自己的孩子抢走了。”
“呵呵……”陆尚知道这条老狗,压根儿没安好心。便云淡风轻的笑道:“多谢老公公关心,他身上流着陆阀的血,谁也夺不走。”
“那是我多嘴了。”老太监歉意的笑笑。
“哪里,多谢老公公关心。”陆尚摇头敷衍道。
这时,应天门上响起悠扬而威严的钟鼓声,紧闭的宫门被司阍缓缓推开,两队金甲禁卫从公中鱼贯而出,在宫门两侧威武列队!
几位巨擘也不再说话,走到朝班前列站好。待百官自检官容后,鸿胪寺官员便高唱一声‘趋!’
百官便微微躬身,整齐有序地依次疾步前行,从应天门进入紫微宫。虽然夏侯霸被皇帝特赐入朝不趋,但也不会在此时特立独行,并没有行使他的特权。而是与百官一道,穿过金水桥,进了建元门,在建元殿前的广场上分班列定。
建元殿乃紫微宫前三大殿之首,原名乾元殿,乃举办大朝之处。初始帝登基后,为了避乾明皇帝的年号,将其改名建元殿。
此时,建元殿前已陈列着车骑兵卫及各色旗帜、仪物,雕刻龙纹的御道两旁,铺着两道长长的地毯,百官便立在地毯之上。
庄严宏大的建元殿下,一层层丹墀之上,整齐站立着数百名手持各色罗伞、方扇、旌旗的宦官,拱卫着最中央处的三尺金台。金台后,设有黄色的御幄,这里便是皇帝的宝座了。
这时,乐班奏起韶乐,一片钟鼓礼乐声中,初始帝由内侍簇拥着乘舆临朝。礼赞官便拖长声音道:“恭迎!”
百官自公爵以下便齐刷刷俯跪在地毯之上,向皇帝行叩拜大礼。“恭迎吾皇,万寿无疆!”
百官恭迎声中,皇帝在金台御幄升座。初始帝在金黄色的坐褥上跪坐下来,并没有马上叫起,而是目光缓缓扫过俯跪于地的百官,最终落在七大公爵的背上。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感到自己身为皇帝的尊严,所以每次大朝,初始帝都会这样贪婪的欣赏一番,然后才缓缓道:“平身吧。”
“谢吾皇。”百官这才直起身子,依次跪坐在地毯之上。君臣坐而论道,此乃周礼。但从前,皇帝和大臣都是平起平坐的。直到乾朝,皇帝为了突出自己的尊荣,会坐在一个矮榻上,以示高人一等。到了本朝,便愈加变本加厉,皇帝干脆坐在丹墀之上,俯瞰群臣了。
第四十九章 轰动
待群臣坐定后,皇帝先看了看眼前的陆尚道:“司徒的身子大好了?”
“托吾皇的洪福,老臣不打紧了。”陆尚恭声答道:“还能再撑个几年。”
“那就好,老司徒身子硬朗,便是社稷之福啊。”初始帝露出欣慰的笑容,这其中倒是有几分真心,毕竟陆阀在七阀中,素以忠君敬上著称。虽然当初帝位更替时,陆阀的表现让他很是恼火,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他成了皇帝,对陆阀的感官自然大有不同。
“多谢吾皇,老臣定当死而后已。”陆尚也规规矩矩的答道。
待繁文缛节完毕,朝会才进入正题。
各省各部的官员依次向皇帝奏陈大事,但皇帝一般不会当场表明态度,只会说‘知道了,交中书省议过。’或者说‘知道了,叫尚书省办理。’之类。这是因为皇帝出口成宪,说出的话就不能再改了,所以需要先由有司给出妥善方案,再以皇帝的名义颁行下去。
显然,这套规矩对皇帝的权力有极大的限制,因此历代君王并非总是拘泥于次,时不时也会直接表明态度。但这种事情偶尔为之还好,若是次数多了,必定会遭到众公卿大臣的围攻,反而会损害皇帝的权威。
所以,不是必须,皇帝一般不会轻易表态。但皇帝也很少会整场朝会都不表态,那样就显得太暗弱,体现不出皇帝的权威了。
今日接连奏了七八件事情,初始帝都没有自由发挥,因此朝会显得波澜不惊。
这让不少公卿,尤其是几个阀主,不禁暗暗失望。前几次朝会,皇帝和夏侯霸暗战不休,看的人恨不得击掌叫好,但观今日情形,双方似乎达成了某种妥协,不再给旁人看热闹的机会。
直到尚书省户部尚书谢川田,向皇帝禀报道:“启奏吾皇,此次受灾七州的受灾状况已经统计上来了。”
“讲。”初始帝知道,这是尚书省准备给自己自由发挥的。
“自汴州以东,黄河共有七处决口,二十三个县被洪水淹没,另有三十七个县农田被毁,受灾人数共计……超过四百六十余万人。”
“啊……”百官闻言纷纷倒吸冷气,洛阳有邙山护庇,黄河向来奈何不得。是以他们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这是一场何等的灾难。
“我大玄一共才多少人口?”初始帝神情阴沉无比道:“竟有十分之一的百姓受灾,莫非这是天谴不成?”
“吾皇过虑了,天有不测风云,盛世亦有灾患!”夏侯霸沉声说道:“当务之急是,妥善安置灾民,解决他们的吃饭问题,以免他们铤而走险,落草为寇!”
“太师所言极是。”百官纷纷附和起来。
初始帝看到夏侯霸这副一呼百应的架势,心里就泛起阵阵腻味。“那该如何赈济?”
“中书省已经下令,各州郡开仓放粮,尽力安抚百姓。”夏侯霸朗声道:“但灾民实在太多,坐吃山空可不行,还得另想别的法子。”
“还有什么法子呢?”初始帝面无表情道。
这时,尚书令崔晏出声道:“启禀吾皇,受灾七州中,汴州首当其中,受灾最重,而且涌入的流民也最多,但眼下汴州方略得当、民情稳定,似乎可以为各州借鉴。”
“哦?”初始帝这才有了点兴趣:“他们是怎么干的呢?”
“简单来讲,就是以工代赈。”汴州紧邻洛州,乃是京畿之地,尚书省对那边的情况了若指掌。崔晏便沉声答道:“官府出一部分钱粮,再发动本州民众出一部分,募集了境内数万灾民奔赴黄河决口日夜抢堵。如此一来,数万个受灾家庭不至于饿死,汴州境内的黄河决口也已经基本堵上。境内自然民情稳定,盗匪不生了。”
“以工代赈,听起来不错。”初始帝赞许的点点头。对崔晏生出些笑意道:“汴州刺史是令郎吧,倒是个人才。”
“正是犬子崔易之。”崔晏沉声道:“但这主意,并非来自犬子,而是他下辖雍丘县令黎大隐。是此人率先在雍丘推行以工代赈,稳定了民情。小侄见效果很好,才在全州推行,不到一个月,就立竿见影。”
“不侵占手下的功劳,崔家子弟果然有名士之风。”初始帝愈加赞赏道:“崔易之可以重赏。”但如何提拔赏赐,初始帝并不会乱讲。因为刺史以上的官员任免,向来要看各阀之间的博弈和妥协,并不是他皇帝能随意安排的。
“臣代犬子叩谢圣恩。”崔晏赶忙向皇帝道谢。
“还有那个黎大隐,他是谁家的门下?”初始帝又问道。
“回吾皇,黎县令是寒族出身。”崔晏轻声道。
“既然是人才,该用还是得用,把他招进京来问问,说不定就能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初始帝饶有兴致道:“下次早朝,让他也参加吧。”
“吾皇不必等到下次。”崔晏微笑道:“为臣已经把他召来洛都,此刻就在宫外等候。”
“哦,宣见。”初始帝龙颜舒展,整天和这些道貌岸然的士族门阀打交道,他也想换换口味了。
“宣雍丘县令黎大隐觐见。”鸿胪寺官员马上传令下去。
……
黎大隐是昨天才到京城的。直到此刻他仍如坠梦里,万万没想到那陆公子的话,居然不到一个月就应现了。
当刺史大人找到他,让他进京去尚书省报到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他多年的受虐经验来看,难道不是有了功绩就是上司的,背黑锅才轮到自己吗?这次太阳是打哪边出来了?
他当然把功劳记在陆云头上了,心说一定要找机会好好登门道谢。不过这事儿,真跟陆云没有一文钱关系。陆云要是有那影响力,何至于整天做那梁上公子,到处偷鸡摸狗?
其实,道理十分简单,那日事发,有陆阀、崔阀的子弟在场,何况崔夫人还是汴州刺史崔易之的弟媳,崔易之就是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贪他这份功劳。再说人家崔刺史乃崔阀阀主嫡子,根本没必要和手下抢功。
黎大隐在高大的宫门外候着,一动都不敢动,此时暑气未生,他却全身都被汗水湿透,紧张的满脸都是油汗。
当鸿胪寺官员传他觐见时,黎大隐简直要背过气去了。站在那里直哆嗦,就是迈不开步子往前走。
鸿胪寺官员这样的情况见多了,轻声对他说了句:“不用怕,没人会把你当回事儿的……”
黎大隐登时气结,不过效果着实不错,至少他能迈开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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