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之乱”时,曾有道士名李脱者,南渡到建业一带,自称已经活了八百岁,故号“李八百”,能以鬼道治病,又设置官位——这就很象是当初张鲁在汉中之所为了——扬州士民信从者不少。妫昇妫伯潜初履任,正欲立威,闻听李八百之名,便以妖言惑众之罪,将之捕杀。于是其信徒在弟子李弘等人挑唆下,各处造反,尤其是会稽、东阳两郡,会稽豪商每每在暗中加以资助,乱相乃盛。
其实以陆和所部兵马,足够剿匪了,他之所以跟妫昇联名上奏,是为了向天子请示:所获匪众,杀是不杀?根据陆和所说,他逮着不少遭受蛊惑的百姓,实在都中毒太深了,根本就没道理可讲啊,若皆拘禁,徒耗人力、物力,宽放吧,不知悔改,回乡后还可能作乱——虽然天子仁厚,但于此等怙恶不悛之徒,还是杀了为好吧。
裴该给予指示,仍以宽厚为怀,但对于曾在匪中任伪职者,或者手上沾有血腥的,则可就地正法。他也知道那些老百姓很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以我如今的能力……不,以封建国家如今的能力,很难教育得回来,没办法,该施雷霆手段之时,也不能过于放纵了。
甄随得闻此讯,就来求见裴该,说:“小陆也无能,这些小事,尚要劳烦天子。不如臣去代其领兵,必将那些贼寇彻底杀尽……哦不,臣也是仁德的,此去必定以德服人,使彼等不敢再反。”
裴该笑着问他:“卿归洛阳,不过数月,难道筋骨又痒起来了不成么?未知膝上病痛如何了?”
甄随闻言,面色不禁一变,竟难得地呈现出凄苦之相来,回禀道:“自归长江以北,病势稍减,然而遍访名医,却不能断根……”
裴该问道:“既如此,卿还欲往江南去么?”
甄随回答道:“臣若往江南,难免腿痛,若留在洛阳吃闲饭,难免头痛,且浑身筋骨纠结难舒——权衡之下,还不如忍着些腿痛哪……臣死都不怕,难道还会怕痛么?”
裴该本待不允——陆和在扬州又没捅大篓子,我就让你去接替他,他心里又会怎么想啊?然而见甄随似乎还有话没有说完,欲言又止,便直截了当地说:“今日相见,卿有何想法,可以直言不讳;若今日不言,朕绝不再听——说吧,还有何请啊?”
甄随见逼之下,这才有些结巴地回禀道:“陛下知臣,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裴该心说你倒会抄我的话啊,但我当初说的是这意思吗——“闲在洛阳,实在难受,故而听闻有人作乱,心中便喜。然而那些妖人盗匪,碰上了臣,必定如冬雪向阳,一时间俱化,实在杀不了几天,也打不过瘾啊。
“因思韩王在东北,日夕与三韩厮杀,将来还可能对战高句丽,则虽得远封,却时常有仗可打,不比臣在都中闲坐,要快活得多么?”
裴该问道:“难道卿为国家上将,愿意远赴东北,为韩王部属么?”
甄随急忙摇头道:“韩王虽然是陛下兄弟,臣却瞧不上他,如何肯受他指派?能指派臣的,唯有陛下一人。”先拍句马屁,然后才婉转地道明所想:“臣听说陛下还想封越王,却无人肯去?”
裴该听闻此言,不禁捻须沉吟起来——甄随的性情他自然是了解的,没仗打就憋闷,一憋闷就喜欢惹事,虽然那厮心中有数,绝不真正干冒国法,但终究他闲的时间还短啊,倘若闲得久了,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儿来呢?
甄随私底下跟老婆说什么,还不如天下不要统一,我好总有仗打,甚至于提起昔年在天门、武陵做乱之时,都比如今身任国家上将却整日悠闲,要来得舒坦,类似言辞,常报至裴该案头。好在都是通过秘密渠道汇报的,倘若公之于众,则劾奏必然雨点一般飘过来啊,裴该可不希望甄随象樊哙一般遭难,甚至于如周亚夫一般没下场。
既然如此,还不如把他撒去边远之地,继续为国厮杀,以开疆拓土呢,只是——“朕亦欲封夏王,其在西北,于卿的身体,不更为合宜么?”
甄随摇头道:“太远,太远。”随即解释:“臣是南人,且闻交趾之地丛林密布,山岭峻拔,及蛮夷之俗,也与臣老家天门、武陵,差相仿佛,因此宁受腿疾之苦,愿为陛下镇定蛮夷。而西域虽然干燥,也不甚炎热,却多戎狄,臣完全不明白他们平常想些什么,也不耐烦与彼等打交道。是以恳请陛下封臣在南越,臣当为陛下效死,一直到死。”
裴该板起脸来,呵斥道:“以卿的身份,岂敢觊觎王爵之封啊?!”
甄随赶紧解释:“臣不求王爵,但求为国杀敌,且头上除陛下外,再无旁人可指手画脚。越王什么的,臣何曾敢想?但求陛下封臣一个交州都督、交趾侯什么的,足矣。”
裴该想了一想,突然提议道:“不如卿受赐国姓,与朕做兄弟吧,如此便可有越王之份。”眼瞧着甄随似乎不大乐意,便问:“反正卿之甄姓,也非本姓,难道还有什么舍不得的么?且卿究竟姓什么,本名为何啊?朕亦未之知也。”
甄随拱手道:“臣的土名,实在难听,有污陛下之耳,且……臣自身也早忘记了。只是若臣谋求国姓,恐怕诸将中不少也非旧家大族,于姓氏不甚在意的,都将陆续来讨,则陛下哪里封得出那么多王爵来?”
裴该心道你这蛮子倒是考虑得挺周到嘛……他也就是那么一说,赐姓犹可,倘若真认甄随做兄弟,估计诸裴非当场全蹿了不可,于是摆摆手:“卿且退,容朕筹思。”
在跟宰相们反复商讨之后,最终裴该下诏,封甄随为镇南公,以九德、日南二郡为镇南公国,允其开疆拓土。此前韩王之封,即命与辽王、代王、高王等同,位在亲王之下、郡王之上;今命封公,则位在郡公之下,在县公之上。
随即甄随带上家眷,及亲党、徒众数百人,南渡与陆和会师,顺利剿平了盗寇,阵斩李弘,然后便继续南下去就藩了。不过据说他自此番渡过长江后,腿疾益发沉重,甚至于连临阵都只能乘辇指挥——估计两条腿跟彻底废掉,也差不太多啦。
其后两年,宁州刺史王逊去世,爨琛等不服朝廷新命刺史,乃召诱剽人,犯界作乱。朝议讨伐人选,陆和时已自扬州归来,乃亦自请仿甄随故事,受封宁南,为国家镇定西南方向。
乃封陆和为平南公,以永昌郡永寿、哀牢二县为平南公国。陆和率兵入于宁州,顺利地逐退了剽人,并诱斩爨琛,但他在之国后不久,便因为水土不服而因病辞世了。裴该乃准其子袭爵,许其世守平南。
华朝,至此终于逐渐迈入了一段太平盛世。
(第十三卷“会当凌绝顶”终)
尾声
尾声(上)
至德五年(公元353年)六月乙酉,太上皇裴该害暑病,薨逝于长安大明宫神龙殿内,享年六十五岁。
朝议,以领京兆府事、繁昌县公荀羡为“山陵使”,主丧,葬太上皇于檀山靖陵。旋上庙号、谥号,称“太祖高皇帝”。
皇帝裴焱罢朝居丧,遵照太祖新定华礼,七七四十九日后除服——旧礼三年之丧,余期则改为“心丧”。七月乙亥,重开大朝,自宰相郗愔、卞盱、陶范、桓温等以下,凡居京五品以上官员,及殿中侍御史、拾遗、补阙等,俱会德阳前殿。
裴焱盛服,着九章衮,戴十二旒,高踞殿上,群臣列拜。虽然登基践祚已整五岁,但从前政出大明宫,他虽号天子,其实不过垂拱称是,依命画喏罢了。想当年太祖禅位之时,曾经许诺,将自归大明宫,读书自娱,政事天子自理,唯难决断者,可以请示自己——好在裴焱很了解他爹,没把那话当真,才不至于造成太大的心理落差……
而今太祖薨逝,裴焱初时尚感五内俱空,仿佛夤夜行于旷野之中,孤清彷徨,毫无依傍处;但等重登朝堂,直面群僚,却骤然觉得浑身上下全都松快了起来,又如久拘之囚,终于得脱囹圄。
此番朝会,其实不过空走形式罢了,大小军政事务,自有政事堂统筹,复经门下而奏请天子裁决,是很少会在大朝会上理论的。不过临近散朝之际,突然间礼部侍郎范宣出列启奏,高声说道:
“故司天监虞仲宁作《安天论》一书,妄测天地,造作荒诞不经之言,竟说大地为球形,还说地绕日行,识者多以为悖谬。恳请陛下颁诏严禁之,命各郡收缴此书,并且毁弃雕版。”
裴焱见有臣僚启奏,原本稍感疲惫的精神不由得微微一振,随即听范宣所言是这般无关紧要之事,多少有些失望。正待开言,忽听右班一人斥责道:“一派胡言!”
转头望去,说话者乃是太尉、元帅、开国广昌县公杨清。杨清手捧笏版起身出列,先朝天子微微一揖,随即转向范宣,驳斥道:“汝懂得什么天地之理?虞仲宁曾造《靖德历》,于我朝建基居功甚伟,且太上……太祖高皇帝每称其能,难道汝的见识要超迈太祖高皇帝不成么?!”
这一上来就扣大帽子,范宣深感吃不消……赶紧辩解道:“杨公,虞仲宁制历,自然功在社稷,然而人非圣贤,孰能无错?惜乎其老来昏聩,造作妖言……”
相似小说推荐
-
日本战国走一遭 (秽多非人) 起点VIP2020-04-29完结不种马,不后宫,不争霸,随缘统一;不系统,不开挂,非大名,混吃等死;穿战国,有历史,有瞎编,人死完结;...
-
无敌正德 (江湖大侠客) 起点VIP2020-05-09完结穿越到明朝成为正德皇帝朱厚照,我没别的优点就是能打!勇猛 宅男 练功流 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