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勒虽得厘城、敖仓,因为祖逖早有防范,导致战局并无大的改观,他想要调动晋军,却反为晋军所调动,连日奔波,士卒疲惫,而且这几仗里,己方的伤亡都远远超过晋人……僵持的局面未能打破,士气反倒开始逐渐下跌,石勒与张敬在敖仓面面相觑,都颇有无力之感。
不禁慨叹道:“倘若平原决胜,我必破祖逖,奈何陷于敌围之内,彼恃坚壁而守,委实难图啊……”其实这也是废话,兵力两倍于敌,平原对决若是还胜不了,你石世龙不如打道回府等死算了……
关键问题是,原本计划快速挺进洛阳——起码可以杀到成皋关下——可是自九月间出兵襄国,先破厌次,再下兖州,到如今都将近两个月了,十多万羯军的后勤压力实在是太大。这也是祖逖的意图,我兵力少,运路短,压力小,最多耗到明年开春,即便赵军不败,也只有粮尽退兵一途。而且到那时你腹地存粮几乎食尽,我便有望踵迹而追,一口气杀到襄国去!
那么又该怎么办呢?张敬筹思经日,最终拿出来两个方案,以供石勒选择……
……
再说苏峻在兖州,发兵围徐龛于廪丘,复攻刘勔于羊角城——哨探说由此直至濮阳,不见羯赵大军,他心自然也就定了。
羊角城规模不大,城壁却颇为牢固,苏峻巡视过后,便故意激使段文鸯与邵家军去攻城。激战三日,刘遐舞刀先登,堡垒遂破。羯将刘勔率残兵落荒而逃,被段文鸯策马直追上去,一矛就把刘勔捅了个透心凉。
随即合围廪丘,徐龛见赵援已败,不禁肝胆俱裂,在固守五日后,最终还是弃城而走,过鄄城而不敢入,一口气逃进了濮阳城。苏峻挺进濮阳,恰逢石勒遣其将张敷来救徐龛,屯于燕县,徐龛屡次遣使求救,张敷却只是不动,而要徐龛向自己靠拢。
张敷此来,主要目的是守备燕县,以保障北侧的延津、文石津等渡口。他此前跟随石勒,自济北国内一路杀向荥阳,深知濮阳城广,防守不易——城池不是越大就越牢固的——而且自己必须先在燕县到津渡之间构筑防御工事,以封堵苏峻西进之路,否则若进守濮阳而不利,再想退至燕县防守,难度就相当大了。所以我不过去了,还是徐“刺史”你来就我吧。
徐龛无奈之下,只得再弃濮阳而走。但他这回跑不掉了,苏峻早就在城西要道上设下埋伏,大将韩晃、匡术南北对进,一战就彻底击垮了叛军。徐龛败逃途中,为匡术之子匡孝背后一箭,射落马下,旋即受缚。
匡孝押着徐龛来见苏峻,苏峻傲踞座上,戟指喝道:“朝廷有何对不住汝,汝竟然匪性不改,而敢一叛再叛!”徐龛被按跪在地上,梗着脖子辩驳道:“我不过不甘心只做一太守,欲广其地、多其众罢了,遂为晋廷所忌,乃至于此。将军之所为,与我有何差别啊?只恐今日将军缚我,异日也将为人所缚!”
第十七章 人主之忌
徐龛被押见苏峻,坚不肯服,反倒出言讥讽。苏子高大怒,顾左右道:“此贼狂悖,还须押往洛阳去么?”
诸将皆云:“杀之可也!”
于是苏峻就命将徐龛推搡下去,斩其首级,号令辕门。
——其实徐龛比原本历史上走运多了,没被恼恨他叛服不定的石勒装进口袋,从百尺高楼上扔下来,继而又使为徐龛所害的羯将王步都等人妻儿割肉食之……
徐龛虽死,其长史刘霄与同守濮阳的羯将秦固等却率残兵遁去,往依燕县的张敷。而苏峻既得濮阳,复挥师浩荡而西,迫近燕县。张敷趁着晋军远来,立足未稳,主动出城迎击,“东莱营”将马雄不敌而走,遗尸竟达二百余具。
自离泰山之后,“东莱营”一路高歌猛进,未逢强敌,将吏们普遍滋生了骄傲情绪,他们就没有考虑到,不但此前并未接触到羯军精锐,而且半数以上的恶仗还主要是邵家军打的……马雄之败,给大家伙儿都敲响了警钟,苏峻趁机勒令诸部后退到燕县以东的瓦亭一带,设置营垒,暂不与敌交战。
表面上是为了重新整编部队,并且休歇连战和多日跋涉的疲劳,其实苏峻是唯恐石勒更遣大军来增援燕县,攻打自己。据报羯军主力尚在荥阳,则以苏子高的判断,其于燕县境内的文石津、棘津等地,必不肯轻弃。倘若自己迫之甚急,导致石勒统领大军赶回来,岂非自找苦吃?
还不如先稳定新复各郡县的局面,并且继续扩充兵马为好,如此才能应付可能必须面对的大战。
话说苏峻一路招降纳叛,过濮阳时,兵力已然雄长到近三万众——一方面昔日为羯军所败的各城戍兵都来相投,另方面“东莱营”也毫无节制地在失地农夫中招募新兵——且不说兵质进一步下降,由此在粮秣物资上,也自然产生了极大的缺口。
“东莱营”的粮谷,原本主要依赖于乐安一郡,同属青州的齐国、北海等地则往往敷衍,济南郡则宣称只供应屯扎历城的“复仇军”。此前苏峻南下泰山“剿匪”,软硬兼施,从羊鉴嘴里又掏出来上万斛粮,以供西征之用。然而这一路上,府库泰半空虚,野民也多饥馑——都被羯兵给掳走了——如今粮不见多,军却膨胀,怎么可能不出问题啊?
这也是苏峻止步于瓦亭的原因之一。他一方面遣参军贾宁返回青州,去向王贡与其他守相讨要粮草,一方面派管商、弘徽等将率兵南下,去威逼陈留、济阴等未遭羯祸的郡县交出存粮来。邵竺提出建议说:“闻贼之粮,自白沟西输,聚之于枋头,何不发兵渡河北上以抄掠之?若能夺取枋头,不但我军食粮有着落,羯贼亦不能久战于荥阳矣。”
然而苏峻却不肯答应。主要就近的渡口还掌握在张敷手中,若自黎阳等地强渡,一则河宽水急,二则羯赵早就沿河布下了不少堡垒,危险系数相当之高。当然最重要的,苏峻还不想直面石勒主力,而若夺占了枋头,哪怕只是作势攻取,石勒肯定会杀回来跟自己拚命啊!
还不如再等等荥阳方面的消息,一旦祖逖稳占上风,石勒败退可期,自己再渡河杀向枋头,则败敌之首功,就连祖逖都未必能够抢得过去。
邵竺的献策得不到重视,且军中粮秣不继——苏峻有粮当然先供“东莱营”,对于邵家军则往往只发些陈谷、稗糠来凑数——上下皆苦。段文鸯忍不住了,直冲苏峻大营,出言直谏,却被苏峻给轰了出来。于是邵、段、刘等将便聚在一起商议,刘遐道:“若能如邵将军之计,渡河威胁枋头,则形势瞬间为之一变。奈何苏子高似勇实怯,不敢为也。我等实非其所辖,不过暂时依附而已,何如自行其事?”
邵竺犹豫道:“我等家眷、厌次百姓,都在乐安,岂敢妄为啊?”
段文鸯道:“厌次流人,既为平民,须不由苏峻管,我看王太守(王贡)、谢县令(谢鲲)俱是好人,既舍良田安置各家,岂有迁怒之理啊?不如趁着石勒在荥阳,后方空虚,我等渡河杀去,免得受苏峻的闲气——他临战往往使我等先攻,却自受其利,何等的可恶!”
刘遐瞥了段文鸯一眼,心说那还不是因为你每每中其激将之计的缘故嘛……只不过段氏本是旧友,又曾一起固守厌次,邵竺等早就把段文鸯当成一家人了,则他既受激,邵家军也只好流着眼泪跟进。
听了段文鸯的话,邵竺却还是摇头,说:“如今我部残损,补充又少,不足两千人,且粮谷物资不继,哪有力量独自北向呢?”诸将商议良久,最终的结论,呆在苏峻麾下,实在受气,不如暂且离远一些,方便咱们整编和扩军。于是几个人跑去反复哀恳苏峻,又请韩晃等将帮忙说情,才被准许暂且东退至韦城歇兵。
……
张宾在幽州,既败慕容氏,相信短期内不会再遭逢强敌,他终于抽出点儿空闲来,可以谋划天下大势了。
原本对于张敬的主张,张宾就抱持怀疑态度,当听说祖逖实将晋之中军后,更是不禁慨然长叹道:“我天王危矣!”
幽州和荥阳终究相隔甚远,消息传递非常缓慢,而且战事具体如何,石勒也没必要向张宾报备,这就导致他所获得的消息不但滞后,而且含混不清。他只是知道,祖逖诈病,实际复起而统领晋军,与赵军主力在荥阳交锋。
《孙子兵法》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张宾由此恼恨张敬,你怎么能够把战胜的希望,寄托在难以确定的祖逖的病情上呢?即便祖逖不是诈病,他也有可能突然间有所恢复啊;至不济洛阳还可能快马召来裴该或者关中军其他名将指挥战斗,则以此为赌,能有几成胜算?
不要提长平之战。以赵括而易廉颇,这不是秦人撞大运,而是应侯范雎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一步步因势利导,才把战局拉向对己方有利的一面。除非张敬、程遐是施了高明的反间计,使祖逖必须去位,不能掌兵,否则依靠不确定且随时有可能改变的前提条件,怎么能够导出胜算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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