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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 [全本校对] (赤军)


  许柳解释道:“大军未发,而粮秣当先行。今我方受命,点兵出征,四方粮秣未能尽筹,被迫随之于后,当此时又岂敢急进啊?万一与敌遭遇,而粮秣不能继至,岂非危殆?”
  张平质问道:“早有信报传至洛阳,羯贼秋后必当大举,即便不攻厌次,也必杀向河内,领军本为骠骑将军府司马,负责统筹粮秣、物资,何以不早作谋划,而要临时筹集?即便司马亦不能胜任,遑论中领军?!”
  所言咄咄逼人,许柳倒是也不生气,还耐心解释说:“为骠骑大将军病重,我为其婿,理当亲奉榻前,于军务确有疏失,我之过也。然而朝廷既命我为中领军,并持节,使督率七军五校,卿等自当谨奉军令。今唯议论军事,不必涉及其它。”
  张平一撇嘴,说:“若论军事,我以为应当即刻出城,继续东向,会合祖后军(祖济),御敌于阳武以东。不当于此城内,多作耽搁。”
  许柳摇头道:“阳武、卷县,城池卑小,难容大军,而若于野外与羯贼正面对决,彼势正盛,不易当也。且若逼贼急,彼乃召河内之军自扈亭南渡,掩袭我后,威胁成皋,则局势危殆。
  “故我意即使祖后军守阳武,再遣一将去守卷县,与荥阳呈犄角之势。而我在荥阳,亦分兵守厘城、陇城、管城,是大城之内,再套小城,大垒之内,再设小垒,层层布防,使羯贼不能遽下。且候其朝锐已失,可尝试别出游骑南自博浪长沙间,抄掠其后。若羯贼不召河内军来,必为我所破;若其再召河内军来,则李将军(李矩)可以趁机尽复河内——卿等以为,此计可售否?”
  樊雅撇嘴道:“纯属一厢情愿,痴人妄谈……领军固守荥阳不动,唯示我军之怯。还是说,其实怯在领军,不敢与羯贼正面相抗啊?”
  许柳正色道:“将军慎言,须知军法不容情。”顿了一顿,又说:“实言相告,此番谋划,非我所为,乃临行前骠骑大将军亲授机宜……”
  张平“哈哈”大笑道:“领军撒得好大谎,乃以祖公之名,欲制压我等乎?即便祖公实有此谋,以授领军,我实言相告,事在人为,若祖公在,此计可售,唯领军将兵,绝不可成!”因为你没有祖逖的威望,更没有他临阵机变的才能啊!
  话音才落,忽听屏风后一声痰咳,随即传出来一句话语:“卿等既作此想,则此计必然可成,无疑矣!”
  张平、樊雅等将听了,尽皆大惊,随即一齐伏拜于地。


第六章 一触即发
  其实祖逖的病,在本年夏季的时候就已然大有起色。他本来想即刻出府理事的,却被其妻许氏和祖涣、许柳等人反复劝阻,说大人您上回就是这样,病才好一些,便忙于国事,结果导致反复,如今总该接受教训了吧?许柳也说:“军中事,我可为丈人筹划。料羯贼欲大举兵,当在秋后,此际无须烦扰。”
  不仅如此,他们还封锁了祖逖病势稍缓的消息,以免群臣和诸将借着探病或者恭贺之名,又主动把军政事务给压到祖逖身上。
  不久之后,传来消息,关中军大破石虎,杀入太原。祖逖闻报,接连躺在榻上琢磨了两天,然后告诫子侄们,说:“对外可云,我病复重……”
  他的计划,是干脆继续装病,并且多方阻挠荀氏插手中军事务,甚至于别命一名中军统帅,如此一来,则石勒必轻洛阳。倘若自己活蹦乱跳的,或者中军得命新主,估计石勒就不敢轻举妄动啦;而若知道自己仍在病中,甚至于残喘待死,而朝廷也并未别命中军统帅,石勒就敢派发大军增援上党,去谋图复夺太原。
  一旦羯军大举逾越太行山,祖士稚便可亲将中军,或者会合李矩,突破河内防线,或者自兖州北渡,直取邯郸、襄国之间,去给石勒兜心一脚!
  当然他也考虑到了,石勒或许会全面采取守势,主力猛攻厌次,甚至于妄图趁着自己病重,中军混乱之机,再如同上回一般,谋自河内或者兖州威胁洛阳。对于前者,祖逖认为有冯龙和苏峻的策应,厌次城不是那么容易攻得下来的,到时候正好趁着羯军师老兵疲之际,用进袭襄国来调动之,进而摧破之。对于后者,实话说祖士稚认为实乃下策,石勒当不敢为——那就是要拼命啦,可是你拼得过么?
  ——祖逖终究还是不了解石勒,也只有张宾了解石勒,所以当石勒笑问他:“太傅素知朕,则以太傅看来,朕会用何人之计啊?”张宾会黯然长叹,说你多半要听张敬的……
  由此当羯军猛攻厌次的消息传来后,祖逖才会继续装病,以麻痹石勒。他信不过荀邃等人,所以连自家人也泰半瞒过了,唯祖涣等子侄,以及女婿许柳,才知道大人如今重病已然好了七八分,不但能够下地乱蹿了,而且每顿正餐要吃半斗米、五斤肉……
  但是祖逖也失算了两件事,一是苏峻坚持在泰山剿匪,不肯北上救援厌次,不但使得冯龙孤师挺进,几乎全军覆没,还使厌次城于短短十数日内,即被赵军所攻陷。当祖逖听说此事后,不禁拍案大骂,说:“不想裴文约麾下,尚有此獠!我必杀苏峻,为邵嗣祖复仇!”
  他失算的第二件事,是本以为既然在病榻前指定了许柳做临时统帅,那么三五日内,便可点兵出征了,乃可于兖州渡河而向河北。谁料想荀邃官僚习气很重,做事磨磨蹭蹭的,又不怎么甘心兵权再落到祖逖女婿手里去,竟然还要在省内反复商议,最终被殷峤、王卓等人硬逼着,才上奏请任许柳为中领军。就这么着耽搁了好几天的时间,导致大军未行,就不但传来厌次失陷的消息,还听说石勒并未就此收兵,而是直接渡河杀奔兖州来了。
  祖逖闻报不禁大吃一惊:“羯贼果欲赌胜乎?”随即就笑:“此来必为我所擒也!”
  于是继续装病,却暗藏在许柳身边,吩咐许柳召集诸部,以祖济为先锋,先去救援兖州。但是这个时候,祖逖已经定下了示敌以弱,诱其深入,在荥阳郡内加以围歼的计策了,故此祖济才守燕县仅仅数日,见敌势大,便即后撤,以便保全实力;而许柳则故意行军迟缓,几乎被张平、樊雅唾沫星子喷一脸。
  祖济自然是知道从叔已然病愈,并且就在军中的,故而他才敢对夏侯承恶语相向,还说:“我虽不能杀汝,却自有可以杀汝之人!”谁能杀夏侯承呢?那自然就是“假黄钺”的祖逖了。
  晋朝如今唯有二人,身负“假黄钺”之名。假黄钺本名假节钺,比使持节要略高一头,但在魏文帝时,“上军大将军曹真都督中外诸军事、假黄钺,则总统内外诸军矣”。这是因为魏国的节帅很多,权柄很重,故而别命假黄钺,可杀节臣。就理论上来说,凡在战区内的领兵之将,假黄钺者皆可不奏而杀。
  夏侯承不是单车刺史——“永嘉之乱”后,估计也没有单车刺史了——而是刺史将兵者,可以当作将领来看,则潼关以东,长江以北,都是祖逖的战区,他自然有权力斩杀夏侯承了。
  祖济等人暗恨朝廷罢祖约兖州刺史职,而以夏侯承继任,故而想要找借口除去此人,好给荀党一个教训。他逮捕夏侯承后,并没有将之槛送洛阳,而是押往了许柳军中,就是想要借用祖逖这柄利刃。祖逖虽然本无杀戮之意,但得祖济之报,亦不得不为——这是事后为祖济背书,算他祖大将军命祖济逮捕的夏侯承,以便戮于军前;若不如此,祖济哪有资格逮捕一名州刺史呢?
  如今许柳在荥阳聚将定策,祖逖原本还不打算露面,但见张平、樊雅耍混,不肯听从许柳之令,被迫无奈,这才痰咳一声,步至堂中。
  众将见了,又惊又喜,一起伏拜在地。许柳也急忙退至一旁,让祖逖踞案而坐。祖逖即命先将夏侯承押将上来,当面指斥他怯懦先逃之罪,即以假黄钺的权限,下令处斩,悬首城上。夏侯承看到祖大将军精神矍铄,似无病容,不禁傻了,随即连声哀告,最终却还是被拖了出去……
  祖逖此举,一是为从子祖济背书,二是为了警诫诸将。他说:“我之谋划,与适才许领军所言相同,卿等俱当奉命,即在此荥阳郡内,与羯贼决一雌雄。羯奴方失太原、西河,乐平、上党亦岌岌可危,而彼不谋复并州,复不肯闭塞自守,乃欲急袭洛阳,是以幽、冀两州,做惊天之豪博也!
  “今我所据兖、豫、司三州,并有青、徐,关中裴大司马可为后盾,如怀万金,而与千金之人相博。若受挫折,不过退守成皋罢了;羯奴若败,我可进而席卷河北,彼乃亡无日矣!唯大司马于西,屡挫贼势,而我在东,却不能建攻,反为羯贼所败,则尚有何面目归朝入觐啊?即卿等亦当羞杀!
  “卿等各须努力,无违我令,切勿疏失。凡临阵怯懦者,斩,一如夏侯文子!凡不遵号令者,亦斩不赦!我即率卿等在此破羯,以期名著青史,勋传子孙,带砺山河!”
  诸将尽皆俯首道:“敢不从明公之令!”
  于是祖逖就按照原计划,命祖济护守阳武,卫策进至卷县,张平和范雅分别进驻荥阳东面的两座小城——厘城和陇城,冯铁则屯扎于东南方向的管城。祖逖自将主力,固守荥阳,但仍高打中领军许柳的旗号,并且严令军中,有敢泄露祖大将军亲自领兵者,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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