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奇怪的配合就这样不遮不挡的映入小平太的眼帘。
在侍者的引见下,穿过重重护卫的门廊和外间,小平太见到了一身玄黑直垂,不着盔甲,面容威仪有哀色的足利义辉。数十名老老少少的幕臣跪坐在他的下手,还有几名几岁到十几岁的小孩,男男女女的被侍从带着在旁边哭哭啼啼。
殿内的气氛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和京都此刻的局势差相仿佛。除了几个还小的孩子在哭之外,其他的大人虽然面有哀荣,但更多的是对当下京都局面的忧虑和不安。终究幕府的实力还是不太够,和三好家这只庞然大物对比起来,虽然不至于米粒之光相比天空皓月,但也强的有限。
小平太看了这幅样子,心里多少就有数了。整了整衣襟,把耳后的几根头发好好的捋进去,让自己显得庄重一些。
“足利一门众、御相伴众、信州山内氏羽林中郎将配下、远州江尻城代、秭小路弹正大忠纲家前来致哀!”侍者高声的通传。这回头顶上冠的都是山内义治的名号,一位十万贯豪强大名的名号总比小平太那一串已经死鬼的便宜祖宗来的有力,能够镇住场子吓住人。
侍者的通传声刚落,小平太赶忙敛容,小步快走上前,大礼跪伏下来,假装哀痛的不能自已,向那名已经死了却一样能搅动天下风云的公方表示哀悼一下。
然后再起身,大礼向足利义辉跪拜。做足了表面功夫,给足了足利义辉面子。
“山内羽林代代忠悃于幕府,真是有心了。”(他以为小平太是被山内义治派来给足利义晴奔丧,并且声援自己的重臣。)足利义辉面容平静的让小平太起身,并夸奖了一下山内义治。
“主公听闻先公方英年薨逝,心中哀恸万分,若非国事纷乱,难以脱身,必然飞马亲至。”小平太只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毕竟小平太确实碰巧到了京都,也的确来了这座花之御所。而且山内义治作为清和源氏足利一门众,听到他们足利家的前代大家长去世了,肯定是要派人来的。
小平太这边先应承下来,反正足利义辉图的也是壮一个声势,并不是要小平太真的去干点什么。小平太只要等后面山内义治派得奔丧人员来了,和他通个气就行。
“山内家有这份心便好,羽林的忠心我素来知晓。”足利义辉点点头,表示知道。他果然在意的是这个态度立场问题,并没有要求更多。
简短的接见很快就告结束,小平太顺势退下。除了大殿,到处转悠了一圈后找到留守京都的山内众士兵,又把前后情由全部了解了一遍。对京都此刻的局面和动向更加了解,做到心中有数。
山内众这四五十人本来也是被急忙征召进入御所协防的,来这个御所不过区区两日而已。以前山内义胜做相伴众驻留京都,如今山内义胜不在,他们内部还差点产生混乱。如今小平太来了正好有了主心骨,纷纷表示全听小平太吩咐。随时准备和逆贼松永久秀决一死战,为山内家奉献牺牲。
哪里用得上奉献牺牲啊,这一仗按历史来说应该是打不起来。足利义辉的死前那么壮烈,但凡了解点日本战国历史的人都对那句:“五月细雨露还戾,且寄吾名杜鹃翼,翩然上云霄。”耳熟能详。人家是一人力战三个小时,刀钝才壮烈的。
可是这外面波云诡谲,形势紧张的让人根本看不清。连小平太都不能确定足利义辉会不会提前领便当退场,还是要等以后再领便当。
让山内众人安心守御御所之后,小平太准备发挥特长去其他各家忠诚于幕府的武士队伍里打听消息。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声高昂的通传,“京都所司代松永弹正已到!”
???
松永久秀亲自到敌方大本营来了?
小平太赶忙去看,只见一名身材算得上这个时代的伟健武士,大约五十岁上下,一身素色的吴服,没有侍卫和随从,昂首挺胸的从御所门外走向大殿。
路过那个供奉着足利义晴牌位的大布篷,小平太发现这位的嘴角微不可查的露出一丝讥笑,但是很快消失。
“炸弹人”松永久秀登场了!
第188章.18.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
松永久秀起码的礼仪还是知道的,他在大殿外静静地等待使者的通传。小平太则在人群里阴仄仄的观察这位行下天下三大极恶之事的弹正,真的是,偏偏还和自己同样的官职。
松永久秀明显是不耐烦等待的,但是双方并未完全撕破脸,甚至这个幕府能回京执政还是三好长庆允许的。毕竟三好长庆制霸畿内的大义名分就是管领代的职位,在畿内这种重名分的地方,没张虎皮还真特么混不起来。所以他也只好在廊下硬站着,不知道公方是真的不想见他,还是纯粹的为了晾他一伙儿,反正松永久秀这一站起码一刻钟已经过去了。
这时,一名将军的侍者急急忙忙的找到小平太,对他说将军有所相召速速进殿,小平太一听将军有急事只能赶忙过去。从大殿侧后避开正门的松永久秀进入廊间,几名侍从不由分说给小平太换衣服。换上了一身不太合身的直垂礼服之后,又将一柄象牙笏递给小平太。
然后几名侍者匆匆引导小平太从新回到殿中,在足利义辉略有一丝焦急的神色中被安排坐在右手边第三席的位置。其他的幕臣和各地大名的使者也纷纷换上庄重肃穆的礼服,按着引导的次序分排做下。
数十人济济一堂,蔚为可观。
这之后足利义辉才通传允许松永久秀进入殿中,随着一声声的传奏,松永久秀大步流星的进入殿中。
松永久秀根本就没有用正眼看跪坐在殿内的诸大臣使节,草草向高坐于殿上的足利义辉礼拜了一下。不等足利义辉开口让他起身,他就自顾自的站了起来。
“先公方哀荣已备,不应当再行奢侈之举,武家当克勤克俭,过犹不及。”这话说得,表面上是劝说足利义辉节俭的举办足利义晴的丧礼,实际上就是告诫足利义辉不要忘记傀儡的身份。不要真的把自己当做天下共主,三好家在阿波还有一位足利义荣可以利用呢。
这么一句毫不遮掩的话说出来,殿上诸人纷纷看向足利义辉。这简直已经没有一点尊卑体统了,赤果果的蔑视这个幕府的权威和体面。小平太坐的比较前,明显看到足利义辉袖子下面的手青筋都握的透过薄纱露了出来,虽然表面上还是没有愤怒的样子,心里面早就已经翻江倒海了。
“幕府之事,我自处之,不劳松永弹正挂念。”足利义辉表面淡淡的说道。
“我主三好修理身为管领代,命我抚理京都大小庶务,自然不能见京都百姓劳于工役和加征。”小平太心想你们天打雷劈的三好家打进京都没见少收一点钱,足利义辉发动町众休整一下发丧沿途的道路就是劳民伤财了。还搬出三好长庆这尊大神来威胁足利义辉,让他不要自作主张。
两个人在大殿内不动声色暗里激烈的交锋,各位幕臣也插不上什么话。松永久秀毕竟膀大腰圆,身底硬气,背靠三好长庆这棵大树。足利义辉手底下拢共二三千人,全部家底还不够人家塞牙缝。慢慢的言语上的交锋就开始显出颓势。
小平太一看这可不行,堂堂的幕府将军怎么连这点小小的牌面都没有了。要是被松永久秀随随便便给喝住了,那别说有多丢脸了啊。
于是不顾礼仪,突然站了起来。“不知松永弹正所任何职?”
松永久秀一看是一个以前根本没见过的生面孔,但小平太不过二十多,在他眼里大概是哪家乡下源氏领主家的儿子【注1】,这回来奔丧而已。
“在下乃是京都所司代,奉命抚理京都。”
“既是京都所司代,又是何人任命?”
松永久秀仿佛看一个傻子一样,“自然是我主三好修理殿下所任。”
“你主三好修理何职?”
“幕府相伴众,管领代【注2】。如何?”
“你也知你主三好修理是这幕府的相伴众,管领代?你不过一介臣下之臣,狼行狗形之辈。不过仰仗你主三好修理之威势,狐假虎威,竟敢在公方殿下面前狺狺狂吠。是何居心!”小平太用笏板直指松永久秀。
不等松永久秀开口回答,“若今日北山殿鹿苑院在此,你这等宵小之辈何敢造次?不忠不孝之徒,无耻无信之人,我恨不能生啖你肉,寝皮抽骨。”
“你是何人!敢在这殿上放肆!”松永久秀显然是怒了。
“我乃藤原北家闲院流,三条公宣分支,摄政左大臣忠平之后,姊小路宰相末裔,姊小路金吾中纳言之孙,姊小路金吾少将从子。信州山内氏部将,江尻城代姊小路弹正大忠纲家。”小平太清华高门,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一介冒名篡贰之辈,也敢在我面前胡言乱语。”松永久秀在京都任职,怎能不知这姊小路氏清华高选,根本不会在信浓有一门这样的亲戚。(孤陋寡闻了吧!)
“辱我家门,恶逆凶贼!”小平太把袖子一撩,直奔松永久秀而去。
此刻整个殿内除了足利义辉身侧的近侍持着一把童子切安纲,殿内其他人身上连个刮胡刀指甲刀都没有。松永久秀看小平太瘦竹竿一样又矮又小的身材,也不躲闪,他也是战场上冒死搏杀过的人,哪里怕小平太这种他看起来不过是一个愣头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