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战术虽然死板,但各兵种之间的配合,却像机器一样默契。他们在阵地战中不需要太多花样,只要一板一眼照着既定战术反复施行,就可以硬生生将对面的中国军人压垮。而当你的目光从局部拓展到全局,却又可以惊诧地发现,他们在战役中的每一步安排,都既大胆又精确。从某种程度上而言,甚至将孙子兵法的精髓,发挥得淋漓尽致。
李若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想,但是,他却发现,随着参战的时间增加,他对敌人越来越佩服。一边不停地转移位置,在保全自己的同时,尽最大努力给冲上来的小鬼子制造伤亡,他一边欣赏对手的战术素养和战斗勇气。而仇恨和钦佩两种情绪,在他脑海里居然还不会发生任何冲突。仿佛两辆相向行驶的汽车,看似危险到了极点,事实上,却彼此之前却各沿着马路的一半,绝不会发生碰撞。
天空中又落下了小雨,而夕阳却依旧灿烂。
一道妖异的彩虹,从南横跨到北,就像在天空中架了一道巨大的桥梁。
桥梁下,一簇簇日本鬼子,像蝗虫般向前跃动。机枪,步枪,榴弹,不停地从他们身前身后飞出,砸得战壕前后水汽乱冒。趴在残缺不全战壕里的国民革命军战士,则咬着牙还以颜色,用上头给自己配发的标准式或者刚刚捡来的三八大盖儿,将鬼子一个接一个放倒。
敌我双方的伤亡,都迅速增加。因为有战壕的保护,国民革命军这边,还约略占了一点儿便宜。但是,他们的总兵力,却已经远不如对方。弹药的供应,也很快就难以为继。
“雅几给给!” 带队的鬼子中尉敏锐地捕捉到了防守一方的火力衰减,果断举起指挥刀,号令麾下爪牙发起最后冲锋。
“乒乓,乒乓,乒乓……” 其麾下的爪牙们迅速射光枪膛里的子弹,雪亮的刺刀,迅速闪成了一道道波浪。
这一次,他们志在必得。
“拼了!” 李若水也打光了身边最后一个弹夹,低头抓住一把大刀。袁无隅蹒跚着向他靠拢,上了刺刀的步枪,忽上忽下,根本无法端稳。不远处,几个被困在战壕里,无法后撤的民壮,一边放声大哭,一边努力将刺刀往枪管上套。手臂和大腿,都在不停地哆嗦,随时都可能晕倒。
没有人笑话他们,在死亡面前,即便是百战老兵,也难免会心生畏惧。战壕里凡是能走动的战士,纷纷拿起兵器,向李若水身边靠拢。每个人的脸上,除了畏惧之外,都带着几分决然。
小鬼子的武器,虽然现代化程度很高。但精神上却贴近于茹毛饮血的蛮族。落在他们手里的俘虏,从来得不到善待。特别是像眼下这种,让他们遭受了大量伤亡的情况,往往战斗结束后,阵地上不会留任何活口。
与其被俘虏后,受尽羞辱和折磨再死,还不如拼到最后。
“弟兄们……” 眼看着日军距离自己已经不到二十米,李若水深吸一口气,跳出了战壕。他想说几句豪言壮语来激励士气,话到嘴边,却忽然没了词。
死亡,近在咫尺。而胜利的希望,却根本看不到。
这种情况下,无论说什么,好像都过于无力。于是,他干脆选择了闭嘴。
“杀鬼子!” 王希声忽然从他身边冲了出去,钢刀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
“杀鬼子!” 仿佛被一句话点燃,所有战士和民壮,都发出了同样的怒吼。大刀高举,刺刀平端,在夕阳下,宛若一颗颗闪耀的流星。
他们既缺乏现代化武器,又缺乏严格训练。他们对战争的理解,与对手差了不止一个台阶。
然而,他们身上,却唯独不缺热血。
因为他们的背后,就是家园!
流星砸入波浪,一个接一个,消失得无声无息。
血花在夕阳下溅起,如焰火般灿烂。
“杀鬼子!” 一面战旗,忽然在战壕后出现。
洪流般的国民革命军将士,紧跟着着战旗冲上了阵地。将已经触摸到胜利边缘的日军,像猪羊般,赶得落荒而逃。
第十章 修我甲兵 (九)
第十章 修我甲兵 (九)
红色的天空,红色的大地,红色的山川树木,整个世界,都像着了火,红得炽烈而耀眼。
一名日寇端着明晃晃的刺刀扑了过来,袁无隅抡起大刀片子,一刀将其连人带枪砍成了两段。
又一名日寇叫嚷着前来迎战,袁无隅挥刀砍过去,剁下一颗肮脏的头颅。周围的其他日寇被吓得纷纷转身逃命,袁无隅却不肯放过他们,双脚腾空,腾云驾雾般追了上去,将鬼子兵像麦子一般割倒。
几发炮弹像焰火般在周围落地,他却毫发无伤。穿硝烟,踏烈火,钢刀挥舞,杀得鬼子人仰马翻。就在此时,一把刺刀忽然毫无征兆地从空气中出现,狠狠戳中了他的心窝!
“啊——”袁无隅大叫着翻身坐起,额头上冷汗淋漓。
定神细看,刺刀,炮弹,大刀片子全都消失不见,周围只有被灯光熏黄了的四壁。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和隐约的腐臭味道迅速钻进了他的鼻孔,他楞了楞,终于弄清楚了自己此刻身在何处。
不是战场,自己没死在战场上。
这里是二十六路军的医务营,出征之前,他曾经来这里跟金明欣和若渝姐两人道过别。还曾经帮几个年青的护士抬过伤员。而如今,他自己也变成伤员,躺在同样的病床上接受护理和治疗。
“你醒了?不要乱动,医生说你胸腔内可能会有少量淤血,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吸收掉!” 郑若渝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低低的,暖暖的,带着几分长姐的温柔。
“是若渝姐么?我的伤……” 袁无隅又楞了楞,目光迅速扫过自己全身。还好,两只胳膊都在,两条大腿也都在,小腹和大腿根儿处虽然都裹了绷带,却感觉不到多疼。双手双脚整整齐齐,活动起来也不困难。
“腹部一处刺刀伤,大腿根儿一处子弹贯穿伤,都不致命!比较麻烦的是你的内脏,应该是受到了强烈冲击,所以存了淤血。医生说目前条件太差,只能靠你自己吸收。” 郑若渝拎着一个硕大的医疗箱子走进,柔声回答他的问题。
“李大哥,王希声他们两个呢?他们两个还好吧?” 袁无隅迅速朝周围看了看,话语里带上了几分担心。
病房里有七张床,除了他自己这一张外,其余居然全空着。而上次他来时,所有病房却是满的,还有伤员必须躺在院子里临时搭起的木板上。
“他们俩比你运气好,坚持到了援军抵达。所以受的都是皮外伤,不需要住院。被冯长官临时调到军部去当参谋了!” 郑若渝笑了笑,疲惫的面孔上,绽放出几分恋爱中女性特有的骄傲。
袁无隅心里忽然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就像在阳春三月的日光下,忽然喝了一杯梅子酒。然而,下一个瞬间,他却果断将这种感觉压了下去,笑呵呵地点头,“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呸……”
俯身对着床下的尿壶啐了一口,他快速补充,“我还以为我自己这次,肯定要死在阵地上了,没想到醒来之后,居然还能看到,还能看到外边的阳光。”
“别乱说,你一看就是个长寿相,你们三个都是,还有大冯!” 郑若渝瞪了他一眼,非常迷信地呵斥。
“当然,若渝姐说得对!我们四个都是,你和金明欣也是!” 袁无隅知错就改,继续笑着点头,“还有殷小柔,咱们都要活着看到小鬼子血债血偿!”
“一定!” 郑若渝会心地笑了起来,就像一朵盛开在水边的莲花。
袁无隅的心里,再度被异样的感觉充满。这一刻,他觉得若渝姐比站在河蚌上的维纳斯还完美十倍。(注1:河蚌上的维纳斯,即世界名画,维纳斯的诞生)
只是,眼前的“维纳斯”,却远比油画中的维纳斯干脆。将手里的医疗箱往床畔一放,柔声命令,“好了,别东张西望了,病房里的其他伤号,已经撤往邯郸了。赶紧躺下吧,该给你换药了!”
“换药,换什么药?” 袁无隅困惑地看了一眼医疗箱,却没看到任何针剂和药片儿,只看到了一叠叠洗得发黄的棉纱,一个小巧的工具包儿和几个巨大的玻璃瓶子。
“换药是医院的专业术语,就是给你清理伤口,抹上消炎药膏,然后重新包扎起来!” 郑若渝早就被问得见怪不怪,一边麻利用手扶住他的肩膀,一边笑着解释。
“那,那就有劳若渝姐了!” 袁无隅被她笑得心里发虚,顺从地朝着枕头躺了下去。然而,头皮还没跟枕头发生接触,他又猛地坐了起来。“我,我自己来,你,你告诉我怎么换就行。我,我……”
因为起身他猛,他眼前阵阵发黑,胸腔内的疼痛,也宛若针刺。而郑若渝却毫不客气用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低声呵斥道:“躺好,别乱动。小心扯动了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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