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河未冷 (酒徒)

　　袁无隅听了，顿时觉得自己刚才的批评，有些过于莽撞。想了想，继续板着脸点头，“是这样啊，那是我不了解情况。但即便如此，你们的举动，也太急躁了。至少，应该等物资运出北平之后，而不是之前就采取行动。另外，也不该不跟我这边打个招呼。咱们根据地和敌后，其实是同一盘棋。任何人都不能随随便便落子，以免影响全局！”

　　“对，我接受批评。回去之后，就向组织请求处分！” 李若水再一次对袁无隅刮目相看，诚心实意地起身道歉。

　　“坐下，坐下！” 袁无隅心情大乐，翘起二郎腿，手指轻轻敲打桌案。“自请处分就算了，你是新人么，犯错在所难免，吃一堑长一智就好。再说了，我跟大王两个，怎么可能忍心让你带着病，去接受处分呢，是吧！”

　　“你小子，还说王希声是王婆婆呢！” 李若水立刻察觉到，袁无隅刚才的严肃，至少有一半儿是故意装出来吓唬自己的，气得抓起桌案上的茶杯，作势欲掷，袁无隅“腾”地一下跳出老远，在屋子内纵横腾挪，“不谦虚了，不谦虚了是吧。又把你的本相露出来了，接受不了任何批评。行了，我错了，我错了，李哥，李哥饶命！”

　　他的身手再好，也比不上李若水这种在战场上经常打滚的人。转眼间，就发现自己避无可避，果断放弃躲闪，拱手求饶，“李哥，把茶杯放下，我这身西装是新买的，弄脏了你得赔。放下，赶紧放下，李哥，你把茶杯放下，我就告诉你一个大秘密，保证你听了乐得将嘴巴咧到后脑勺！”

　　“什么秘密？” 李若水猜不透袁无隅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将杯子底儿放在桌上，手指却依旧握着杯身，随之准备投掷。

　　“我现在是大象影业的少东家，去年北平和天津等地放的电影，至少有四分之一出自我们公司！” 袁无隅想了想，笑嘻嘻给出答案。

　　“就这些儿？” 李若水撇着嘴扫了他一眼，满脸不屑，“你早就跟我说过，整个袁氏影业都是你们家的。大象影业，想必是袁氏影业的子公司。这种父亲给儿子开好公司，然后直接转移单子过来的事情，欺负我见识少，看不出来是吧？”

　　“不是，不是！李哥，你别急，我还没说完。” 袁无隅早就知道，家里头的这点花样瞒不过李若水。摆摆手，继续补充，“我还有一个身份，大王应该跟你提起过，我现在加入了军统的外围组织，铁血除奸团，我是后勤总负责人，代号掌柜！你和大王昨天做的事情，已经被日本特务硬赖在了我们除奸团头上。”

　　“这不违反纪律？” 李若水愣了楞，立刻收起了笑容，本能地询问，“大王真的没跟我说过。你也不该跟我说。”

　　“上级既然安排你来跟我接头，肯定不会要求我继续对你保密！” 袁无隅摇摇头，笑着解释。

　　见李若水手中还捏着杯子，迟迟不肯松开，他赶紧又快速补充，“李哥，你靠近点儿，下面才是戏肉。你猜，我们除奸团，还有谁？”

　　“还有谁？” 眼前猛然闪过冯大器的影子，李若水放下茶杯，身体本能地向前倾斜。

　　袁无隅也将身体向前倾斜了一些，嘴巴对着李若水的耳朵，声音细弱蚊蚋，“若渝姐、大冯、明欣、小柔，都在里边，都和我在一起！李哥，你没想到吧，我们又一起杀鬼子了！”


　　第十六章 终刚强兮不可凌 （三）

　　第十六章 终刚强兮不可凌 （三）


　　仿佛半空中打了个一个霹雳，李若水被惊得目瞪口呆。他愣愣地看着昔日的小兄弟，眼神僵直，身体微微颤动，半晌，才艰难地询问，“你，你说得，说得是真的。若渝，若渝她，她真的做了军统……”

　　“呸，重色轻友，我刚才提了那么多人，你却只听见了一个若渝姐！”袁无隅气得直翻白眼儿，侧着身子绕过李若水，快步走向门口，”小二，结账！“随即，又轻轻拉了一把李若水，”咱们上车聊，我开车带你逛逛日本鬼子铁蹄下的北平！”“嗯，嗯……” 李若水噬魂落地答应着，跟在袁无隅身后。下楼梯时一个踉跄，差点没直接栽倒。多亏了后者及时扶了一把，才避免了当场献丑。

　　袁无隅车技很高明，座驾汽车，也是这两年的最新款，挂着德国商社的特别牌照，在北平城内，轻易没有伪警和汉奸胆敢阻拦。

　　他驾驶着汽车，在远不如当年繁华的街市上穿行。很快，就出了东直门，将所有喧嚣和压抑，远远地甩在了身后。（注1：过去的北京，繁华区域只有二环以里那么大一点儿。截止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国贸那块还是钉马掌的地方，望京则是一片庄稼地。）

　　汽车内和汽车外，迅速安静了下来。安静得让人听得见自己的心脏在跳动。李若水定了定神，摘下礼帽和墨镜，将肩膀缓缓靠在座位上，笑着夸赞，“胖子，你的车技不赖。我还以为，你袁家大少，出入都有司机代劳呢。”

　　这纯属于没话找话，为的则是尽快摆脱刚才那个消息对自己的冲击。李若水曾经多次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跟郑若渝并肩而战，生死与共。却从来没想到，郑若渝居然早已加入了军统外围组织，铁血除奸团！

　　这让李若水心中，震惊和欣慰交织，短时间内，很难消化得下。欣慰的是，自己所爱的人，果然如同自己希望的那样，依旧没有向鬼子屈服，也没有选择弃国家民族与不顾，躲在小楼里去做鸳鸯蝴蝶梦。

　　让他震惊的则是，郑若渝身在受军统领导的铁血除奸团，并且通过袁无隅给出的名字顺序推断，此刻她在锄奸团中的职位还不算低！那样的话，将来两个人之间，变数无疑会增大很多。毕竟，眼下不是1937年，国共刚刚决定兄弟联手，抵御外辱。重庆那边，趁着日本人攻势放缓的机会，已经发起过不止一次反共浪潮，而军统中的某些部门和人物，则是反共的急先锋。

　　但是冷静下来再仔细想，李若水心中的震惊，就渐渐衰退，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份坦然。

　　冯大器可以去做军统，郑若渝为何就不可以？军统中也不全是光顾着内斗的两头蛇，也有魏华清那样铁骨铮铮的好汉子。也有马先生那种终日行走于日寇的枪口下，却无怨无悔的真英雄。

　　以郑若渝的性格，即便做了军统外围组织的高级干部，甚至做了军统特工，也会是一个赤心报国的霸王花，而不会跟那些光懂得内斗的两头蛇同流合污！

　　他对郑若渝有信心，正如他自己从未怀疑过自己的眼睛。他知道，将来自己与郑若渝在哪天，肯定会重逢。那时，如果时机成熟，他就会悄悄告诉她，自己已经成为了一名八路军战士。他相信，以她的聪明与体贴，会做出一个让双方都不出意料的选择。

　　此外，袁无隅也是铁血除奸团的高级干部。但袁无隅却一直在悄悄在为根据地做事。以此类推，郑若渝的未来，想必也能一样！

　　“那多不方便啊？！” 袁无隅却不知道，李若水这么快，就已经有了主意。一边开车，一边笑着回答，“我现在可是北平城内有名的花花大少，喜欢我的女人，从东直门能排到西直门。到哪都有司机跟着，像个尾巴一般！多碍事啊！”

　　“也对，你的事情，别人知道的越少越好！” 李若水自动过滤掉有关女人排队的话，非常理解地点头。

　　“李哥还记得怎么开车不？要不，就把这辆车一直开回根据地去吧。”袁无隅越看李若水越顺眼，用手轻轻拍了拍方向盘中央的喇叭，笑着承诺，“送你了，庆贺你终于又回到了北平。当初在邯郸那会儿，我真的不敢想，咱们俩居然还有搭档的那一天！”

　　“是啊，我也没想到！” 心中又涌起一股暖意，李若水侧过头，看着袁无隅的脸，低声感慨。

　　春日的阳光从背后射过来，穿透车窗，照亮袁无隅英俊的面孔，还有面孔边缘那些细细的绒毛。让此人显得非常年青，帅气，就像一个个刚刚踏入校门的大一新生，彻头彻尾的福里思曼（freshman，早年英美对于大一新生的称呼）。不清楚底细的人，恐怕谁都想不到，这个看着风流倜傥，年少多金的公子哥，居然掌握着一条为晋察冀根据地提供物资的重要渠道，同时，也是军统外围组织铁血除奸团的二号大管家！

　　“我很开心，没被你们甩得太远，真的！” 袁无隅忽然也扭头看向李若水，目光之中充满了坦诚，“当初内脏受伤，医生说我再也无法重返战场，李哥，你猜不到我当时有多绝望。幸运的是，老天爷没有放弃我！”

　　“是你自己没有放弃！” 李若水笑了笑，嘉许地点头，“好好开车，当心撞到老乡。”你们几个都挺好吧？”

　　“大家都很好。”袁无隅非常听劝，将目光快速转回正前方，重重点了点头，“好得没法再好了。我们几个的家族，都是日本人的怀柔对象，所以伪警和汉奸们，轻易不敢怀疑到我们头上。借着这种便利，大伙都为国家做了很多事情。如今，若渝姐是我们除奸团A组的组长。明欣和小柔都在B组，主要负责刺探情报。明欣已经不像以前那么爱哭鼻子了，小柔的胆量也变大了许多。大冯是马站长带过来的，算是嫡传弟子。一来就做了C组的老大。最近几个月，主要刺杀任务，都是他在执行。他长得还是老样子，不过身上杀气很重。偶尔面色一沉的时候，我都觉得有点儿害怕。估计现在只有你和马先生能镇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