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河未冷 (酒徒)

　　三日后，李若水正坐在简陋的办公室里，聚精会神看一本发黄的技术手册。忽然听到一串熟悉的脚步声，从门外由远而近。不用问，他就知道来的是王希声，将书反扣在桌子上，迅速抬头，果然，看到了记忆里那张坚毅的面孔。

　　“大王！”李若水心中大喜，起身上前，与对方双手相握，用力摇晃。

　　“李哥，我这次来，是专程来向你道谢的！”半个多月未见，王希声的身板又结实了许多，笑声也愈发爽朗，“你上次从北平运回来的那批物资，可是立了大功。半壁店那边的鬼子堡垒，一大队前去打了三次，都损兵折将。我大前天带着军工厂弄出来的黄鱼炸药去了，只用了两个药包，就把炮楼连同院墙一道炸了个稀烂！炮楼里边和附近的鬼子兵，也被炸死了十四五个，其余的魂飞胆丧，被我们四大队直接来了个一锅端！”

　　“啊，这么厉害，恭喜，恭喜！” 李若水一愣，随即拍着王希声的肩膀，向他表现祝贺。紧跟着，又赶紧谦虚地摇了摇头，笑着解释：“不过，那你也不该感谢我。还是感谢咱们在兵工厂的那些同志们。炸药是他们做出来的，我只是提供了一些原材料而已！”

　　“没有你弄来的原材料，咱们的那些同志们再厉害，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王希声却不想给李若水谦虚的机会，笑着连连摇头。“另外，我还得谢谢你，替我去看了我爸。我这个当儿子的，没尽到半点儿责任。甚至连他眼睛坏了，都不知道，我……”

　　说着话，他的眼睛开始发红，心里也如同刀子扎了半难受。虽然口头上，谁都会说那句，“忠孝不能两全”，可轮到自己在国家和亲人之间做出选择时，每个正常人，都很难接受父母久病，自己却半点忙都帮不上这一事实。

　　“伯父说过，他以你为荣。“ 李若水对王希声的痛苦，感同身受。收起笑容，低声安慰。”更何况，他老人家也不是无依无靠。有很多原本当过巡警的同事在照顾着他，还有，还有金明欣。”“我知道，我知道！“ 王希声抬起手，用力摸了几把脸，强迫自己从悲伤中挣脱出来，”明欣是个好姑娘，当初分开的事情，其实有一大半儿是我的错。唉，不说这些了！只要她能过得好，我也没什么遗憾的，对了，你……“他原本想把话题岔开，问问李若水是否见到过袁无隅。眼角的余光，却迅速被李若水半扣在桌案上的图书所吸引，”高级工程炸药的合成，还是英文原版？这……这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

　　“回军区之前，我偷偷去了一趟母校，跟化学系的先生们，借了几本书回来！” 李若水也不隐瞒，迅速给出答案。

　　“借？”王希声顿时把眼睛瞪了个滚圆。

　　李若水当年投笔从戎时，已经是高年级学生。再怎么算，这会儿也早就该毕业了，怎么可能从图书馆中借出英文原版书来？更何况，这年头，凡是跟武器制造沾上点儿边的书籍，在日本鬼子眼睛里头都是“反书”，李若水到底有多大面子，居然能让化学系的老师们，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借制造炸药的书给他？

　　“咱们根据地里，不止有一个燕大的老师。特别是兵工厂和无线电培训班那边。并且，好几个来自美国。” 知道好朋友为而惊诧，李若水眨了眨眼睛，低声解释。

　　前半句话对王希声来说，也算不上是什么秘密。七七事变以来，有许多燕京大学老师和学生，都选择了投笔从戎。其中就包括一些物理、化学系的教授和讲师们。但是，他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居然还有外籍教授和讲师，也来到了根据地，无怨无悔地跟中国人民站在了一起，对抗日本法西斯！（注3：这是事实，抗日战争期间，前后有多位燕京大学的外籍教师，来到晋察冀根据地，为将士们提供各种技术支持。）

　　“你缴获了大功率电台的消息，我已经听说了。无线电班那边，正等着呢。如果领导准许，你可以进去偷偷看看。负责培训无线电发报员和维修员的，也是咱们燕山大学的一名教授！“ 早就猜到王希声一时半会消化不了这个早已不是秘密的秘密，李若水想了想，又笑着补充！”法西斯是人类的公敌！“ 王希声嘴里，忽然冒出了一句，然后再度将目光转向桌上的英文书，”怎么，你借来之后，没送到兵工厂去，自己也开始研究起来了？！”“最近军区精简机构，新兵培训工作，统统下放到个军分区，我这个军区训练团的副团长，马上就要失业了！“ 李若水笑呵呵的回答了一句，脸上看不到半点儿失落，”所以苏醒政委跟我谈了谈，建议我暂且去易县兵工厂那边。一来，能发挥我的专业特长，学有所用。二则，顺便也将兵工厂的护厂大队给整训一下，让他们在关键时刻，能承担起一部分责任。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答应了！”“那怎么行，我觉得你更适合去指挥队伍作战！你别不好意思，等会儿，我去跟苏政委说！毕竟，你以前的战绩，都不是吹出来的！” 王希声大急，立刻给李若水鸣起了不平。

　　“大王，别胡闹！” 李若水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声呵斥，“政委这么安排，自有他的考虑。我其实觉得兵工厂的工作不错，至少，在新式炸药投产之前，我不想下部队！”

　　“新式炸药？” 王希声又楞了楞，满脸将信将疑。

　　作为朋友，他太了解李若水的性格了。几乎能受得了任何委屈，从不把不满意的地方说出来，也不会表现在脸上。就这样慢慢积聚，直到哪天彻底忍无可忍。

　　已经在南阳“爆发”过一次，王希声可不希望看到李若水今后再一次“爆发”。更何况，他自己眼下已经非常深地融入到了根据地这个大家庭，知道这边很多规矩都跟重庆大不相同。任何人如果对上头的安排有意见，都可以主动找领导提出来。只要说得有道理，领导通常都会欣然接受，并且过后绝没有给提意见者穿小鞋的事情发生。

　　所以，王希声宁愿去跟苏政委“吵架”，也不愿意李若水强忍心中委屈，去做兵工厂的工程师。在他看来，那不仅仅对李若水指挥能力的浪费，也会给其他前来投奔八路军的旧军官，做出一个坏的榜样。让后来者误以为，八路军的心胸，与重庆那边的军队一样狭窄。

　　“对，新式炸药，你放心，我不会骗你！我去了也不是做工程师，而是主管技术的副厂长。我已经研究出一点眉目了，如果能让工厂组织大规模生产，今后，不光是你们这些距离总部近的大队，就连热河那边的战友们，我都能让他们不再使用黑火药去啃鬼子的炮楼！” 怕的就是王希声乱给自己抱打不平，李若水迅速坐了下去，摊开书籍。“并且，成本比黄鱼炸药还便宜一半儿！”

　　说着话，他又迅速从旁边搬过来一个板凳，请王希声坐下，然后非常耐心地给后者解释，“先将熟石灰和植物油按比例混合，水解出甘油。接着对甘油进行硝化，从而得到硝化甘油。最后，再把硝化甘油与木炭、脱水硝粉混合，制成仿朱迪生炸药……”

　　“植物油有那么大的威力？乖乖，我以前念的书，真都念到狗肚子里头了？” 王希声也是大学生，根本不用费太多力气，就弄清楚了李若水的“发明”切实可行，顿时忘记了刚刚说过的话，吐着舌头大声感慨。

　　“应该说，这是知识的力量！” 李若水笑了笑，轻轻点头，“并且，这仅仅是第一步。打小鬼子，不一定非得上战场！接下来，我还可以根据书上的资料，做出第二步，第三步，甚至更高级的炸药。今后，哪个小鬼子再认为咱们是土八路，咱们就让他稀里糊涂上西天！”

　　说着话，他的眼睛开始闪闪发亮。年青的面孔也因为兴奋，洒满了阳光。


　　第十五章 诚既勇兮又以武 （二）



　　“如果真的能敞开了供应，并且造价像你说得一样便宜。” 王希声也兴奋地直搓手，红着脸大声憧憬，“下次再去炸鬼子的据点儿，我就一次用它四个，两个专门用来炸炮楼，另外两个用来炸墙。”轰隆“一声，墙倒屋塌，将鬼子和伪军全直接砸死，直接结束战斗！”“瞧你那点儿出息！“ 看不得王希声一幅叫花子突然捡到金元宝般的模样，忍不住笑着数落。

　　笑过之后，又忍不住轻轻叹气。不来八路，不知道八路有多穷。来了之后，才知道自己在二十六路军时那种“苦” 日子，对八路军来讲，已经是奢侈。

　　在二十六路军，大伙平素最恨的是，手头缺乏重火力，经常坐视战机的丢失徒呼奈何。而在八路这边，连步枪子弹都得省着使，步兵炮和榴弹炮大伙儿基本见都没见过。特别是晋察冀军区这边的游击队中，将士们每次外出作战，配给的子弹都不会超过五颗。

　　小鬼子给游击队取名叫做“三枪八路”，可不是什么空穴来风。为了保证即便进攻失败，也有能力且战且退，游击队每次袭击日寇，往前打上三次齐射，就会展开白刃冲锋。哪怕明知道将士们的拼刺技巧，远不如鬼子精湛。哪怕明知道一场冲锋结束，即便取胜，自家也会死伤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