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河未冷 (酒徒)

　　“不好，有人在逃难！“

　　“不是逃难，是跑反！”

　　“坏了，这么多人一起跑入山区，身后肯定跟着鬼子和伪军！”

　　“快，把马车从山路上拉开，就近隐藏。别挡了逃难人群道！”

　　乱纷纷的声音，从不同的马车中响起。年青的基层军官们，凭着各自的经验，迅速对形势作出判断，并且提出自己的应对之策。

　　这些应对之策肯定不够长远，却能解燃眉之急。所有人陆续跳下马车，七手八脚地付诸实施。刚刚把道路让开，下一瞬，灰黑色的难民大军，已经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宛若骤然遇到狼群黄羊，难民们彼此个不相顾。只是凭借动物本能在聚在一起，谁也没勇气回头张望。若是哪个跑得稍慢一些，不等身后的“饿狼”扑上来，就有可能被同类推搡倒地，然后迅速踩得血肉模糊。


　　第十二章 平原忽兮路超远 （三）

　　第十二章 平原忽兮路超远 （三）


　　“怎么回事？！”

　　“鬼子在哪？”

　　“到底是鬼子还是伪军在追你们？！”

　　“鬼子和伪军一共有多少人”

　　……

　　毕竟都跟小鬼子拼过命，李大眼、李若水、王希声和其他同伴们，丝毫不受难民们的影响，纷纷扯开嗓子，大声向逃难者询问。

　　没人肯停下来回答他们的话，难民们一个个低着头，喘着粗气，与他们擦肩而过。就像一群洪水到来之前的蚂蚁。

　　大部分都是年青男子，其中最长者不会超过四十，最幼者不会低于十五！很多人都处于脱力的边缘，身体踉跄，鞋子、裤腿儿等处上血迹宛然。其中不少穿着军装和保安队制服，甚至还背着枪。但枪口处却干干净净，浑身上下也找不到一颗手榴弹。

　　他们嫌累赘把手榴弹丢了，但是，枪没丢，因为枪可以卖了换钱！曾经收容整训过溃兵的李若水，瞬间就明白逃难者手中那些步枪会派做何用，气得伸手拖住一个看上去像军官模样的家伙，厉声质问：“你是哪部分的？一枪不放就撒腿逃命，也不嫌丢人？老百姓天天拿粮食供养着你们……”

　　“你管老子是哪部分的！” 对方甭看没勇气打鬼子，却有勇气冲长着同样中国面孔的李若水耍横，一把推开他的胳膊，大声咆哮，“让开，否则老子毙了你！敢管老子闲事，有本事你去管顾家齐、李芳郴和余汉谋！”

　　“哪来的野狗，你行你上！”难民队伍中，其余背着枪的军人和保安队员，一边气喘吁吁地奚落，一边加速从李若水等人身边冲过。“别瞎比比！*出动一百万大军都没守住武汉，凭什么让老子去跟日本人拼命？”

　　“你，你们……” 李若水气得眼前发黑，却无法反驳逃难者口中所说的事实。

　　顾家齐是一二八师师长，在救援友军的半路上，弃师潜逃。李芳郴则是十八师的师长，在日军进攻富池口要塞时，丢下部队，不知去向。而余汉谋，则是粤军总指挥，武汉会战期间，北线日军受阻于大别山，南线日军从海路进攻广州。余大司令和广东省长吴铁城，广州市长曾养普三人发了一通要与广州共存亡的电报之后，光速撤离，导致南线日军乘坐火车直扑武昌，四十万国民革命军将士在武汉会战前期用性命换来的战果，功亏一篑！

　　“算了，小李。咱们也先避一避，待摸清日寇实力后，再做打算！” 担心李若水冲动之下吃亏，连忙挤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人各有志，不能勉强。他们早晚会后悔，今天的所做所为！”

　　说罢，又迅速将头扭向其他同伴，高声吩咐，“大伙儿去马车上把家伙拿下来，咱们不瞎比比，自己上。谁是好汉谁是孬种，过一会儿自然分晓！”

　　“是，李营长！”“走，咱们做咱们的，别搭理这群窝囊废！”

　　“走了，走了，一群孬种，真对得起身上的军装！”

　　……

　　跟他一路同行的众青年军官们纷纷答应着，返回马车旁边。准备将藏在车中的枪支弹药拿出来，然后随机应变。

　　然而，“马车”两个字，却瞬间让逃难队伍中的军人和保安队员眼神发亮。只听有人忽然扯开嗓子发出一声大吼，紧跟着，便有上百名逃难者疯子般扑了过来。

　　有人直接钻进车内，将里边的干粮包裹向外乱丢。有人则翻身坐上车辕，试图赶车逃命。有的则动手去解皮带和挽绳，打算先抢了一匹马，驮着自己逃之夭夭。

　　“别抢，别抢，再抢我就开枪了！” 留在原地保护马车的王希声等人大怒，拔出盒子炮用力挥舞。

　　但前来抢马车的家伙，大多数都是曾经的军人，根本不怕他的威胁。一边互相推搡着，争夺有利位置，一边“嘘嘘嘘……” 受惊的挽马，不安的扬蹄嘶鸣。马车则如同惊涛骇浪中的扁舟，摇摇晃晃。王希声等人气得两眼发红，举起盒子炮就准备朝着天空扣动扳机，就在此时，三八大盖的设计声，抢先在山脚下响起，“啾，啾，啾啾……”

　　比任何人的劝说都见效，正在争抢马车的溃兵们，楞了楞，一哄而散。有一辆失去控制的马车，在受惊的挽马拉扯下，忽然启动，接连撞翻十几名溃兵，“轰”地一声撞在了岩石上，四分五裂！

　　“控制马车，控制马车！” 李若水急得满头是汗，赶紧扯开嗓子，提醒大伙。“小心里边的手榴弹和子弹殉爆！”

　　这句话，比山脚下的枪声更吓人。几名跑在最后还恋恋不舍向马车回头的溃兵，身体忽然晃了晃，一个跟头栽倒在山路旁，双手抱着脑袋，再也没有胆子起身。

　　“孬种！” 王云鹏迅速从倒地者身边，冲过去，身手拉住一辆马车的挽绳。其余青年人也迅速跟上，七手八脚，去拉剩下的马车。

　　除了装人和行李、干粮之外，几辆马车地步的夹层内，还有他们几个偷偷给八路的见面礼，五十支步枪，两挺缴获来的歪把子机枪和三门掷弹筒，以及掷弹筒专用的榴弹。如果被惊马拉跑了，再落回鬼子手中，大伙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好在年青军官们经验都非常丰富，在逃难者加速离去之后，立刻有了施展身手的空间。互相招呼者，将未翻倒的三辆马车挨个控制住。然后以最快速度，卸下武器，藏身于最近岩石后，开始冷静地观察敌军情况。

　　“啾，啾，啾……”，射击声稀稀落落。零星的子弹从山脚呼啸而至，从背后追上继续逃命的难民队伍，将一个又一个身穿军装和保安队服装的家伙，打翻在山路上。

　　没有任何穿军装和保安队服装的家伙敢调转枪口还击，仿佛他们背的全都是烧火棍。也没有任何人，记得他们刚才抢夺马车的英勇，所有难民无论长得膀大腰圆，还是弱不禁风，全都拼尽全身力气，继续遁逃。不求跑得最快，只求将同伴丢在身后。

　　“啾，啾，啾……” 枪响声越来越清晰，子弹打得也越来越准。更多的逃难者背后中枪，惨叫着，像个血葫芦般滚下山坡。而他们的同伴，全都无动于衷，仿佛早就被枪声击碎了灵魂，只剩下了一架会跑路的躯壳。

　　“啾，啾，啾……” 伴着令人倍感屈辱的射击声，鬼子兵的身影，终于在山脚下出现。一个个优哉游哉，宛若闲庭信步。他们一边谈笑风生的向前追赶，一边随手举枪瞄准，仿佛在玩一场有趣的游戏。

　　一个小队的兵力！只有一个小队的兵力，还是乙种小队，总计只有五十四人，三挺大正十一式轻机枪！

　　心脏仿佛猛地被刀子捅了一下，李若水疼得连呼吸无法保持顺畅。

　　上万人！中间还有数百个带枪的士兵！居然被几十个小鬼子赶羊般撵的仓皇逃窜，肆意从背后射杀！

　　成千上万老爷们儿，竟无一个是男儿！


　　第十二章 平原忽兮路超远 （四）

　　第十二章 平原忽兮路超远 （四）

　　”该死！“ 王希声忽然低低地骂了一句，迅速挪动身体，将轻机枪架在了一块石头之后。

　　如果刚才逃难者当中的溃兵们稍稍能阻挡一下日军，或者刚才大伙不因为要保护马车，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凭着李大眼、李若水和他们这些经验丰富的基层军官，大伙完全可以因地制宜，赶在鬼子追上来之前构建出一条简单的防御阵地。那样的话，虽然人数不如山下的鬼子兵，大伙基本上也能稳操胜券。”大王，先不要暴露机枪！“ 李若水如幽灵般跟了过来，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咱们子弹不多，坚持不了太长时间。也不清楚，周围还有没有其他日军。所以，要么不打，要打就必须再五分钟之内结束战斗！”“嗯！“ 王希声楞了楞，烦躁的心脏迅速恢复了冷静。

　　溃兵是溃兵，他们是他们，虽然双方穿着同样的军装，长着相近的面孔，但是，彼此之间却无任何瓜葛。他没必要因为溃兵的无耻行为，而感到羞愧。他现在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用最快的速度，最可靠的策略争取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