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河未冷 (酒徒)

　　李若水、冯大器、王希声均是一愣，然后瞪圆了眼睛，大声问道。“他毕竟是咱们旅长！” 二团长赵志鼎既然开了口，索性好人做到底，“并且，他这个人，怎么说呢。虽然自己看破红尘了，却没有忘记跟弟兄们的香火之情。以前要不是他替您们遮风挡雨，就凭你们三个的折腾法，即便不把自己折腾到监狱里头去，也早就稀里糊涂地死在某个重大任务中了！”“这……”三人又楞了楞，眼前瞬间又浮现了老徐终日醉生梦死的模样。

　　凭心而论，他们三个，或多或少，都有点瞧不起老徐的颓废。但是，他们三个心里头，却也充满了对老徐的感激。换了别人做旅长，绝不会给李若水这么大的权力，这么多的信任。更不会放任他“一手遮天”，而不做任何打压。“这什么这儿，说不定老徐，正在等着你们呢。按道理，他在重庆得了肥缺儿，早就该去上任了，却一直拖到了现在还没走，心里头，肯定有放不下的事情！”二团长赵志鼎看了他们三个一眼，再度低声提醒。“多谢了，赵兄！” 三人知道好歹，相继站直身体，给赵志鼎敬礼，“祝老兄从此平步青云！”“平步青云，估计够呛。但我这人除了打仗之外，什么事情都不愿意多管，也不怎么爱说话。今后无论到哪，应该都不至于被长官穿小鞋儿！毕竟，任何地方，除了需要马屁精之外，还都需要有人埋头干活！” 赵志鼎笑着回了个军礼，话里有话。

　　三人明白，对方是在提醒自己，以后不要管太多闲事，更不要动不动就四处找人讨说法。俗话说，噘嘴骡子只能卖个驴钱，三人以前被刻意打压，这次又被丢在南阳城没人理睬，恐怕就是因为身上棱角过于分明。

　　再一次向赵团长道过了谢，他们转身离开军营，去找昔日的上司老徐指点迷津。还没等来到老徐的临时寓所门口，隔着老远，就闻到一股冲天的酒气。紧跟着，屋内桌翻碟碎，响动声不觉于耳，中间还夹杂着滔滔不绝的骂娘声，令过往行人，无不侧目。

　　三个年轻人心情沉重的对视了一眼，上前轻轻敲门，正准备表明身份，屋内的骂声却戛然而止，紧跟着，就是一声霹雳般的断喝，“滚蛋！没事儿别来烦老子？老子说过，谁都不见！”

　　“旅坐，是我们！您麾下的一团长李若水，二团副王希声，营长冯大器！” 李若水哭笑着摇头，然后快速报出三人的职务和名姓。

　　“啊，是你们哥仨啊。我还以为，又是哪个王八蛋来惹讨人嫌呢！“ 老徐的声音，迅速变得柔和，叹息着发出邀请，”来，陪我喝两杯。唉，这东西的好处，你们喝过就知道。一醉解千愁！”

　　“旅座，酒再好，喝多了也会伤身。” 李若水推开门，大步走进屋内，伸手按住老徐的酒壶。冯大器则低头扶起了地上的椅子，板凳。王希声跟老徐没他们俩那么熟，想了想，干脆从墙角拿起暖壶，将一个陶瓷缸子倒了满满。

　　“小李子，放手，否则，老子关你禁闭！” 老徐狠狠瞪了李若水一眼，大声威胁。随即，又将目光迅速转向王希声，“还有你，大王，别拿开水糊弄我。有本事，你就跟我对着喝。你一缸子水，我一盅酒，谁都不准上厕所。看咱俩谁先举手投降！”

　　“还用问吗？肯定是我啊！“ 王希声前一段时间通过训练民壮，跟人交流的水平大涨，想都不想，就主动认输，”您是旅长，我是团副。我怎么可能喝得过您？咱们换一种方式，都喝白开水。一人一缸子，看谁先让缸子见了底儿！“说着话，将陶瓷缸子晃了晃，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失去了温度的白开水，双手端到了老徐面前，”来，这个给您，我再去找其他缸子！”“你小子，别的本事没见涨，这嘴皮子功夫，可比当初强出太多！”老徐知道他出自一片好心，笑着数落。然后接过搪瓷缸子，鲸吞虹吸。

　　屋子里能用的茶具不多，但勉强还能凑得齐四个。王希声又给李若水、冯大器和自己也倒了半缸子凉白开，然后举起掉了柒的陶瓷缸子，向老徐敬”酒“。”旅座，马上您就要高升了。我们三个就拿这缸子白开水给您送行，祝您一路顺风！”“拿啥？白开水？你老家不是山西的吧，比阎老西都抠？！” 旅长老徐楞了楞，笑着数落。

　　“这不是不想让您喝太多酒么？ ！” 王希声被数落得面红过耳，赶紧放下茶缸子，站起身，双手在自家口袋里上下乱摸。直到把大伙都摸得两眼发直，才终于从贴身的口袋里，逃出了一叠法币，“这些，是我给旅座拿着路上开销的。有点拿不出手，旅座您千万别嫌弃！”

　　“旅座，我们俩这也有！” 李若水和冯大器恍然大悟，赶紧也站起身，从自己口袋往外掏钱。

　　谁料，这个官场上的常规，却令老徐勃然大怒。先用手狠狠拍了下桌案，然后站起身，指着屋门破口大骂，“滚蛋！老子穷疯了，才会要你们用命换来的钱？！都给我滚，既然你们瞧不起我老徐，我老徐今后，也没你们这样的兄弟！从现在起，咱们一拍两散！“

　　第十一章 出不入兮往不反 （三）



　　“旅座……” 李若水、王希声和冯大器三个，被骂的面红耳赤。举在手里的钱收回去也不是，放下也不是，进退两难。

　　“哎呀呀，这是怎么了，老徐，又谁招惹你了？”正尴尬间，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紧跟着，屋门被人推开，军统北平站长马汉三施施然走了进来。

　　“老马，你怎么会在这儿？”非但李若水、王希声和冯大器三个被吓了一大跳，老徐也惊诧莫名。连忙收拾起怒火，主动笑脸相迎。

　　“南阳城里最近动作这么大，军统局当然要派人来盯一下，以免出了什么乱子。刚好我从要从重庆返回北平，想起你老哥应该也在，就过来看一看你！” 马汉三笑呵呵地跟老徐握了握手，然后继续追问，“才几个月没见，老哥你怎么变成酒鬼了？还有你们三个，据说胆子都不小啊？连日本人的谣言都敢帮着去找证据，是不是觉得功劳立得太大了，没人敢拿你们怎么样？！”

　　“不是，不是，他们三个当初是伤心手下弟兄的死伤惨重，一时失去了理智！” 老徐闻听，立刻忘记了先前要赶李若水等人“滚蛋”的茬儿，拉住马汉三的手，用力摇晃，“老马，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都怪我这个旅长工作做得不够及时，才让他们产生了那么大的误会！我当初已经狠狠收拾过他们了，过后，他们也没敢继续多嘴多舌。”

　　“我要是跟他们一般见识，他们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马汉三撇了撇嘴，声音忽然转的高亢，就像一头被激怒了的狼狗。随即，又搬起脸，冲着李若水、王希声、冯大器三个呵斥，“你们三个，以后记得嘴上有个把门的，别乱起哄。包括最近，军事委员会裁撤哪支部队，加强哪支部队，当然有自己的理由，用得着跟你们三个解释么？三个芝麻绿豆大的官，还想管到军事委员会头上，真是荒唐！全国这么多团长营长，如果个个都像你们三个一样，军事委员会工作还怎么展开？！你们三个，如果想继续穿这身军装，就服从命令。如果不想穿这身军装了，趁早辞职回家娶媳妇生孩子，别给自己惹祸上身！”

　　“老马，老马，给我点儿面子。他们都是我的人，也是咱们西北军的晚辈！” 老徐越听越急，再度拉着马汉三的胳膊求肯。随即，又狠狠瞪了李若水、王希声和冯大器三个一眼，厉声吩咐，”还不赶紧谢谢马站长？若不是他暗中维护，你们三个，早就该挨收拾了！”“谢谢马站长！谢谢旅座！” 李若水、王希声和冯大器心中怒火翻滚，却只能红着脸向马汉三致谢。”谢就算了，今后长记性就好。否则，非但对不起冯军长当初对你们三个的维护，也对不起徐老哥为你们花的那些大洋！“ 马汉三翻了翻眼皮，满脸恨铁不成钢。”都给我滚吧！我找你们徐旅长有事儿。回头再挨个收拾你们！”“是！“当着老徐的面儿，李若水、冯大器和王希声不敢给马汉三下不来台，赶紧行了个军礼，灰溜溜地告辞。

　　他们三个都不是小孩子了，从马汉三的话里，都清楚地听到，自己前几个月追查黄河决堤真相的举动，还有最近几天试图挽回四十二军被取消番号的行为，全都落进了军统特务的眼睛。而军统那边，之所以没对自己采取任何迫害措施，一方面是由于上司的全力回护，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马汉三在中间替大伙说了人情。

　　这让他们原本就郁闷的心情，变得更加郁闷，甚至恨不得立刻找人打一架，才好发泄掉心中的邪火。只可惜，三人身上的行头过于扎眼，寻常散兵游勇，才不会主动去招惹俩团长一个营长。而军衔和职位比二人高的，此刻要么忙着找门路调动，要么正蹲在军营里呼酒买醉，也没功夫搭理他们三个愣头青。

　　“奶奶的，这叫什么事儿？！” 越想心中头越窝火，王希声紧握双拳，咬牙切齿，“咱们三个，居然稀里糊涂，全成了罪人。得需要上头有人罩着，还得花钱打点，才避免了官司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