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河未冷 (酒徒)

　　“十几个？” 马姓特务闻听，心中兴趣更浓，上前一把拉住冯大器的手，笑着刨根究底，“快跟我说说都是谁，这帮该死的汉奸，老子早就想大杀特杀了。没料到竟然被你抢到了前头！”

　　“这……” 冯大器弄不懂对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犹豫着将头转向池峰城，却恰看到对方鼓励的笑脸。

　　“这位马先生，在力行社专职负责暗杀汉奸，算是你同行中的前辈！” 池峰城话紧跟着响起，隐约还带着几分推崇，“你有什么心得，尽管拿出来，别藏私。他多少给你一些点拨，就够你受用一辈子的。”

　　“哪里，哪里，池师长过奖了。马某读书少，脑子里头缺弦。可比不上冯小兄弟！” 马姓特务却不肯托大，摆着手，大声谦虚。

　　见有师长替此人背书，冯大器就不好再推脱了，笑着行礼称是。随即，便被马姓特务连拉带拽带去了隔壁，交流“业务”技巧与心得。

　　另外一个姓陈的特务见此，岂能还不明白今天自己注定没缝隙可盯？装模作样又问了几句那支救人的部队出现的时间，日寇最后的下场，以及学兵营的具体损失情况，便讪笑告辞离去。

　　“你向肖团长汇报的情况，他当天晚上就转告给我了。” 亲自将陈姓特务送出门外，确定对方身影走远，池峰城回过头，笑着轻拍李若水的肩膀，“我原本打算等你休息两天，缓过精神来，再跟你细聊。没想到力行社的人，鼻子比狗都尖。这么快就找上门来！”

　　“师座，卑职处理不当，给您添麻烦了！” 李若水感激对方今天替自己说话，举起手，端端正正地行礼。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 池峰城笑着将他的手压了下去，继续低声补充，“是他们要救你，又不是你求着他们来救。就算求，眼下十八集团军跟咱们也不是敌人，向友军求救又有什么错？力行社要改组，不少职位都出现了空缺。某些人没本事对付鬼子和汉奸，想通过整自己人捞功劳而已。你不用搭理他，有我和黄旅长在呢。上一辈人恩怨，原本就不该再牵扯到你身上。”

　　“多谢师座！” 李若水原本忐忑不安的心脏中，忽然涌起几分敬意。再度站直身体，将手举向自己的额头。

　　池峰城抢先一步压住了他的胳膊，笑着摇头，“都跟你说，不必客气了。你和冯队长在别人被小鬼子追得不敢回头之时，逆流而上，是给咱们老二十六路，给二战区一军团争脸。特务想找你的麻烦，甭说我，就是冯副总和孙总也不会答应。请功文书，我已经上报了战区司令部了，相信用不了多久，上头对你们的嘉奖令就会发下来！”

　　“多谢师长！” 能得到上司的肯定，李若水心里当然高兴。赶紧又给池峰城敬礼。这次，池峰城没有压他的胳膊，而是先举手给他还了个军礼，随即推开半步，笑呵呵用目光上下打量他的全身，“你在二十九路军的军士训练团中是中队长，原本就应该是上尉。学生兵比正式军队降半格，做个营长也绰绰有余。但当时你们几个初来乍到，对上级和下头都不熟悉，长官想要委以重任，也不敢太冒险。所以只能勉强你做个连长！”

　　“后来你接连立功，才又升到营长。” 摆了摆手，制止李若水的表态，他继续笑着补充，“说实话，真挺屈才的。但有时候你也得理解，军队是个最讲究论资排辈的地方，除非你是黄埔系，天子门生。否则，年龄永远是大问题。更何况，从民国二十三起，军委还反复强调严肃对待军职和军衔，中级以上军衔和职务，同年不得连续晋升！”（注1：1934年，国民政府认识到军衔和军官太滥问题，试图纠正。但很快就被某些人玩成了借机整肃旁系的手段。后随着抗战爆发，政府需要旁系去拼命，此事不了了之。）

　　“卑职，卑职做营长心中已经忐忑不安。不委屈，真的不委屈！” 李若水听得头晕脑涨，谦虚地连连摆手。

　　扪心自问，能升官儿，谁会不高兴？可升得太快，却未必是好事儿。特别是像他这种半路出家，又没任何根基的外来户，做个营长，头上有人罩着，还能随便施展拳脚。真的升到团级以上，恐怕光是应付同僚的嫉妒目光，每天就得筋疲力竭。

　　当然，这么想，有点对不起二十六路军。但二十六路军再纯粹，也是国民革命军的一部分。大环境如此，它不可能完全跟外界隔绝，出淤泥儿不染。


　　第四章 矢交坠兮士争先 （四）


　　“不过，这回你又立了大功，那些喜欢论资排辈的人，应该没话说了！” 正忐忑不安间，却又听见池峰城笑呵呵地补充，“谁要是再不服，尽管带着队伍杀鬼子。不用干掉一个小队，独自干掉一个小分队，池某也向他说声佩服！”

　　“早就该这样，谁不服，自己上。别光躲在后方瞎哔哔！” 黄樵松听得很不耐烦，干脆接过话头，大声补充，“能打的上，不能打的下，这样才是对弟兄们负责。要是弄个屁都不懂地在上头，早晚还得吃娘子关那种大亏！”

　　说罢，又快速将头转向李若水，继续大声说道：“你别怪老池啰嗦，你这个年龄，确实也太小了点儿。嘶，说实话，二十出头的少校营长我手下一大把，二十出头的中校团长，咱们整个第二集团军，恐怕都找不到第二个。”

　　“道立，没人拿你当哑巴！” 池峰城想要拦阻，已经来不及，只好苦笑着呵斥。随即，也低声向李若水补充道：“两位总指挥，都觉得你给二十六路争了脸。所以，请功文书送上后，一路畅通无阻。咱们二十六路讲究有功必赏，李中校，我和黄旅长先提前向你道喜了！”

　　“啊？！” 饶是隐约已经猜到自己会被提拔，李若水依旧被中校两个字，给吓了一大跳。赶紧红着脸高声表态，“师座且慢，卑职不在乎升不升官，卑职只想能早日替死去的弟兄们讨还血债！”

　　“道立，没人拿你当哑巴！” 池峰城

　　“呵呵，你还谦虚上了。当初组建学兵营时驰援山西时，你可没跟我谦虚！” 池峰城笑了笑，大声打趣，“行了，别客气了。有功不赏，有过不罚，军队怎么可能打胜仗？不过，你也别高兴太早。这件事，未必十拿九稳。首先，黄旅长刚才提起过，你年纪是个坎儿。其次，各路人马在娘子关和太原两地输了个稀里哗啦，这当口，别人都降职的降职，处分的处分，光给你升官，二战区某些人，脸上会很不好看！”

　　“卑职明白。” 李若水心中刚刚涌起来的兴奋，迅速降低，想了想，郑重点头。

　　“你明白就好。” 很满意他的沉稳模样，池峰城再度笑着表示赞赏，“你是个有心的，知道进退。两位总指挥都挺欣赏你。这事儿，无论最后二战区给出的批复结果如何，在咱们二十六路这边，你都不会被大材小用。”

　　“卑职坚决服从长官安排！” 李若水听出池峰城的弦外之音，果断大声保证。”安排，的确有！” 池峰城要的就是这个态度，立刻笑着接过话头，“你刚才进来之时，看到院子里那些人没有？如果你能把他们全都带走，我现在就可以拍板儿，都拨给你！咱们重组军训团，老肖挂名不干活，你先以营长的身份，负全责。等中校的正式军衔批复下来，就可以顺势升为团长，直接掌控全局。”

　　“我……？” 进屋前还在偷偷摇头，认定即便孙武复生，恐怕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将溃兵重新组织起来并形成战斗力。却万万没想到，短短半个小时之后，重整溃兵的任务，就落在了自己头上。李若水顿时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瞪圆了眼睛呆呆发愣。

　　“我知道你看不上他们。可他们好歹摸过枪，见过血。换成政府强行绑来的壮丁，训练起来恐怕更耗时间！” 池峰城丝毫不觉得李若水的反应奇怪，叹了口气，用请求的口吻补充道：“可咱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山西丢了大半儿，鬼子从平津和山西就可以对冀南两线用兵。相信用不了太久，咱们二十六路，就又得面临一场血战。届时，总不能像现在这样，每个团只有一半弟兄就派上战场。那样的话，一仗下来，恐怕咱们二十六路，就彻底永远消失了。可不仅仅是将名字改成二战区一军团！”

　　“小李，你尽管使劲操练，谁敢不服，你让他来找黄某。黄某直接带着他们去山西跟小鬼子见真章！” 黄樵松在旁边想了想，也大声帮腔。

　　同时面对两个长官的期望，李若水再推辞，就有些矫情了。于是乎，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道：“卑职明白。长官放心，卑职肯定竭尽全力！”

　　“有你这句话，我就已经放心了！” 池峰城又笑了笑，欣慰地点头，“上一届训练团的成果，乃是大伙有目共睹。不光我和老黄觉得是干得好，昨天下去，河北省的王参议，还提着礼物，专门到我这里替你请功呢！”

　　“王参议？” 李若水实在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还跟地方政府的议员搭上线儿，本能地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