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河未冷 (酒徒)

　　“就是，那厮原本就跟小鬼子眉来眼去！”

　　“坑爹呢，这是。咱们上辈子欠了他的！”

　　“汉奸，汉奸，姓阎的肯定是汉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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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统澜、左平等乐天派，先前对胜利怀着多大的希望，此刻就有多失望。纷纷站起身来，挥舞着刀枪咬牙切齿。

　　“行了，别乱说！注意军中秩序！再怎么着，他也是二战区的司令长官！” 此时此刻，李若水心中，和所有人一样失望。却不得不咬着牙，大声呵斥，“都闭上嘴巴，原地休息。先吃一些干粮，然后检查武器弹药。等一会儿王营长的弟兄赶过来，咱们一起回邯郸！”

　　“是！” 弟兄们尊敬他在战斗中总是事先士卒，答应一声，叹息着停止了唾骂。然而，每个人的脸上，却涌满了无法掩饰的失望。

　　“你们营，距离这边远么？沿途可否遇到了鬼子。学兵营白天跟鬼子交过手，队伍中有一些伤员！” 歉意地看了大伙一眼，李若水将头转向王希声，带着几分祈求的口吻询问。

　　“隔着一座山头，翻越的话，可能需要两个小时。不过，这次我很幸运，沿途没遇到任何鬼子！” 王希声咧了下嘴，非常大气地回应，“你放心在这边休息好了，我去将弟兄们带过来。咱们集中在一处休息，明天天亮，再一起掉头向南！”

　　说罢，又抬手拍了下李若水的肩膀，转身快步离去。

　　“不如……” 冯大器追了一步，本能地想要提议，让学兵营跟着王希声去跟对方的第三营汇合。然而，想到白天弟兄们血战获胜之后那些狂热的话语，他又叹息着将话咽回了肚子里。

　　“弟兄们需要点儿时间适应！” 李若水知道他的想法，摇摇头，低声解释，“不过，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又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

　　“是啊，不是第一次了！” 冯大器看了他一眼，苦笑坐了下去，伸手去摸腰间的烟盒。

　　秋风萧瑟， 穿林而过，刹那间，竟冷得有些刺骨。

　　压抑的黑暗中，点点火光陆续燃起，却照不亮大伙的眼睛。

　　吸烟容易暴露目标，然而，此时此刻，李若水却没有力气去阻止任何人。

　　一种无比复杂的情感，正在狠狠撕咬他的灵魂。荒诞、愤怒、困惑、无力……从军至今，他不是没经历过失败。甚至几度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可从没有一次，像今夜这样，令他感到绝望。

　　以往战败，是输在没有准备，没有装备，又或者有汉奸作祟的情况下，而这次，二十万大军先于日军赶来，可谓天时；娘子关天险，便于布防，是为地利；而且，两大党派化敌为友，携手抗敌，是为人和。再加上一座全国首屈一指的兵工厂，几乎可以无限量地提供武器装备……

　　天时、地利、人合全占了，装备理论上也可以源源不断地补充，结果，却又打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为什么？

　　阎老西儿“既想让马跑，又不给马儿吃草”的做法，着实令人不齿。可接连两场输得如此彻底的战役，责任仅仅让阎锡山一个人背，他背的了 吗？

　　那漫山遍野的溃兵，可不止来自晋绥军一家！

　　前前后后二十万大军，表面上同仇敌忾，背地里各自有各自的算盘。打起来后，你不管我，我不顾你，被日军一次次钻空子，却从不长记性。

　　阎总指挥从没到达过前线，黄副总指挥据说打到最后，都没弄清楚手下有多少人马，到底能调动得了谁？

　　赵寿山师在雪花山拼命的时候，无一兵一卒前去支援。

　　黄樵松派人舍命卡断鬼子运输线整整三天时间，几位总指挥居然谁都没把握住任何战机。

　　娘子关被日寇攻破，鬼子长驱直入。二战区居然还在坚持，鬼子主力在东，而不是在北。守住东侧防线，才能守住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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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

　　为何平津如此，河北如此，山西也如此？

　　上海呢？一样的指挥体系，一样的情报体系，难道就能跟河北、山西有所不同？

　　如果上海战场最后也是同样的结果，日寇可就沿着长江，直接杀向了古城南京，杀向了国民政府的首都？！

　　娘子关好歹还有天险可恃，从上海到南京，可是一马平川！


　　第三章 旌蔽日兮敌若云 （三）

　　第三章 旌蔽日兮敌若云 （三）


　　李若水越想越悲观，越想越绝望，全身的力气，都一点点儿消失。正迷迷糊糊间，耳畔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响，“砰！” ，紧跟着，机枪声，步枪声，喝骂声，哭泣声接踵而来，将他彻底从残梦中惊醒。

　　“什么情况？” 抓起身边的步枪，他快速地翻身将枪口指向声音来源处，随即，瞪圆了眼睛高声喝问。“哪里在开枪？ 冯队长呢，他在什么地方？！”

　　“是咱们的警戒哨位置，目前看不清情况。冯队长天亮前走的，说是要去接应王营长。” 二连长王云鹏猫着腰从他身边跑过，气喘吁吁地汇报。“营长，您先不用着急。我带二连从侧面包抄过去，从枪声情况看，好像咱们的人大占优势！”

　　“好！” 李若水想了想，迅速点头答应。随即，懊恼地将目光看向头顶的天空。

　　清晨已经到来了，天空在霞光中，呈现一种怪异的金蓝色。他刚才竟然稀里糊涂，背靠着一棵大树睡了过去。而麾下的弟兄们，居然谁都没有将他叫醒。

　　好在还有冯大器！单手在自己的脸上快速揉了两把，他努力让自己尽快恢复到正常状态。还没等进一步了解当下的情况，远处的枪声，却已经戛然而止。

　　“营长，营长，巩排长，巩排长不行了！” 左平的身影，紧跟着在树丛后闪出，年青的面孔上，写满了愤怒，“害死他的人自称来自川军一零四师，已经被咱们逼着放下了武器！”

　　“什么？”李若水心中大痛，红着眼睛跳起来，快步冲向枪声平息处。还没等到达目的地，就听见有人哭喊着求饶，“别冲动，弟兄们别冲动。刚才，刚才我们真的不是故意开枪！我们，我们可以赔偿！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人都死了怎么赔？！”

　　“少啰嗦，交出凶手，以命抵命！”

　　“对，以命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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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云鹏、张统澜、左平、王璋等人的声音陆续响起，每句话都带着无法掩饰的杀气。李若水听得心急如焚，赶紧扯开嗓子大声断喝，“大伙都别冲动！冤有头，债有主！先围住他们，等我过去审问清楚了再做决定！”

　　“他们杀了巩排长！”

　　“他们杀了巩晓斌！”

　　“营长，你可不能心软。这帮王八蛋，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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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弟兄们听出了自家营长的声音，纷纷扭过头，大声控诉。

　　“先别动手，等我。” 李若水急得两眼冒火，将自己的步枪丢给左平，以最快速度冲向王云鹏等人。定神再看，只见余霜未尽的林荫下，淌着一滩殷红的血迹。自己亲手训练提拔起来的学兵排长巩晓斌仰面朝天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

　　这个凭着一腔热血前来投军的高中生，曾经连手榴弹都扔不出手。但是，在昨天的战斗中，却亲手砍将两名鬼子兵送回了老家。李若水原本准备在回到邯郸之后，将他当做学兵模范，举荐给池峰城。谁料想，此人在鬼子的刺刀下毫发无伤，却稀里糊涂死于溃兵的冷枪。

　　“长官，弟兄们，弟兄们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们的人，刚才死了六个。尸体就在那边，还有四个受了伤，不知道能不能熬得过去！您看……” 一个怯怯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不用问，就来自凶手的同伙。

　　“下令开枪的人是谁？他死了没有？具体开枪的人呢，他死了没有？” 满腔的伤痛，瞬间化作滔天的怒火，李若水将巩小斌的尸体缓缓放下，转过头，一把拎住说话者的衣领，“如果没死，就给老子交出来！否则，休怪老子手狠！”

　　“死了，死了，被你们用机枪给打死了！” 那人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商量声立刻变成了哭嚎，“没人下令，是我们张连长亲自开的枪。他先前就被您的手下给打死了，不信您把我们分开挨个审问。长官，冤有头，债有主……”

　　“孬种！” 见此人五大三粗，还生了满脸络腮胡子，却哭得好似一个娘们儿，李若水心中顿生厌恶，抬起脚，将其重重踹倒在地。“来人，将他们全拉到林子外头去。没胆子打鬼子，却敢开枪杀害抗日英雄。枪毙了他们给巩排长祭灵！”

　　“长官，冤枉，我们冤枉！” 络腮胡子溃兵头目翻身而起，跪在冰冷的土地上不断磕头，“刚才您的人躲在树林里，我们还以为是鬼子……”

　　“你放屁！” 张笑舒冲上前，一脚将络腮胡子踹出了三尺远，“巩排长分明用汉语问的口令，你分不清我们是鬼子还是自己人，还听不懂中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