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河未冷 (酒徒)

　　连串噩耗中，唯一能令人松一口气的就是，二十六路军参加娘子关战役和太原守卫战的各支部队，终于成功跟日寇脱离的接触。虽然代价巨大，士兵减员超过三成，多名团级干部血洒沙场。但是，部队的骨架却保存了下来，仍旧有机会浴火重生。

　　然而，还没等李若水将这口气松完，他临时组建起来的学兵营，就接到了一个艰巨的任务。在特战小队的带领下，抄近路赶赴巩县，掩护兵工厂搬迁。

　　“他奶奶的，早干什么去了。鬼子杀到家门口了，才想到搬迁！”同样接到任务，带领特战小队赶来跟他汇合的冯大器，一见面就破口大骂。

　　“估计上头也没想到，这次会输得如此之快！” 李若水心中，对上面混乱状态，也非常不满。然而，作为学兵营的主心骨，他却只能笑着安抚大伙。“别说那么多了，咱们赶紧走。赶去保卫巩县部队有七八支，咱们别落在最后头，丢了孙总指挥的脸！”

　　“奶奶的，老子要是将来有了机会，一定当面问问阎老西和他身边的参谋们，是不是都长了一颗猪脑袋！” 冯大器依旧愤愤不平，哑着嗓子小声咒骂。

　　巩县兵工厂是阎锡山的独资，全国各地的部队，想要用巩县的武器，都得重金购买。包括这次娘子关防御战，据说赶来的支援山西的各路人马，谁都没能从巩县兵工厂得到任何补给。整个战役从开始到结束，偌大的巩县兵工厂，竟没向中国各路军队提供一门火炮，一发炮弹！

　　而现在，巩县危急，隶属于二十六路军的学兵营和特战小队，居然因为距离相对比较近的原因，就被命令赶过去阻截日军，让受到命令的人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想法？

　　然而，有想法归有想法，在向巩县进发的途中，冯大器和他率领的特战小队，却做得尽职尽责。有他们在，探路的工作，根本不需要李若水这个临时营长操心。有他们在，沿途各路来意不明的眼线，也都迅速销声匿迹。有他们在，水源、粮食等物，永远都不会成为问题。甚至这次阻截日寇掩护溃兵脱险，也是冯大器带领着特战小队，先发现了敌情，然后迅速帮忙找出了布置防线的最佳地点。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啾！啾！啾！就！”

　　……

　　枪声宛若爆豆，在旷野上连绵起伏。

　　日军小队经历了初时的慌乱后，从上到下，都迅速恢复了真定。虽然人数只有学兵营这边的四分之一，他们凭借严格和训练水平和相对精良的武器，将形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自己那边扭转。

　　这是一个乙种小队，有三挺轻机枪，一挺从溃逃的晋军手里缴获的重机枪，和四支掷弹筒。在火力配备方面，远远占据着上锋。虽然冯大器带着特战小队，先后打死了五名掷弹筒手，但总是有其他鬼子兵将掷弹筒重新竖起来，将学兵营的阵地炸得一片狼藉。

　　严格且专业的训练，让每一个鬼子兵，几乎都成了多面手。机枪兵主射手被打死了，副射手可以随时顶上。副射手被击毙，位于附近的一等兵扑上去，就能继续保证机枪的火力持续。专职的掷弹筒手，在三百米距离内，有百分之八十五以上概率，将特制的榴弹射入目标区域。掷弹筒手被击毙，换了一个军曹上去，命中概率依旧能高达百分之七十！

　　反过来再看学兵营这边，虽然冯大器和他的队员们，都是百里挑一。学兵营的弟兄，也是李若水从新训团内精挑细选。可与对面的鬼子比起来，依旧逊色太多。

　　凭借人数上的绝对优势，虽然在战斗爆发的最初十几分钟，大伙打得日军手忙脚乱。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伤亡不断增加，实战经验匮乏和训练水平不足等缺陷，就一点点暴露了出来。

　　“可惜了，他们顶多再坚持一刻钟！” 已经跑出两三里外的溃兵当中，有人回头看了几眼，然后叹息着摇头。

　　“快走，快走，趁着他们还能顶一会儿。别耽误功夫，否则，万一小鬼子再追过来，咱们全都落不到好下场！” 有人经验丰富，凭着枪声，就能判断出战场上的大致情况。扯开嗓子，大声叫嚷。

　　挡不住，肯定挡不住。

　　那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队伍，下场肯定是全军覆没。

　　溃兵们叹了口气，挣扎着继续逃命。心里替勇士们惋惜，却谁都没想过回头。


　　第二章 车错毂兮短兵接 （十一）

　　第二章 车错毂兮短兵接 （十一）


　　接下来发生的事实也隐约证明，这群已经输习惯了的溃兵虽然胆小如鼠，对战局走向的判断力却非常准确。

　　虽然学兵营的规模是鬼子小队的四倍，虽然特战小队极大地削弱了日寇的火力，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日军的优势依旧越来越明显。

　　由于打开国门时间比较早，日本国在二十年代初，就已经进入了半工业化社会。武器弹药的生产成本及出厂价格，都远低于中国。所以，每一名鬼子兵被送到中国战场之前，至少都有数百发子弹的射击经验。而学兵营的弟兄虽然在二十六路军中甚受重视，每个人的实弹射击经验也都是二十发上下，还不及鬼子兵的一个零头。

　　再加上三八大盖的卓越精度，日寇即便失去了机枪和掷弹筒的火力优势，也能稳占上风。他们很少像中国军队那样一窝蜂地的自由射击，而是习惯组织两三个名鬼子，瞄准同一个目标。经常是一组齐射，就能令一个目标失去战斗力。积少成多，效果越来越明显。

　　巨大的伤亡压力之下，原本笼罩在学兵营弟兄头上的战斗勇气和战斗热情，都开始迅速消退。很多人开枪不再瞄准儿，一些胆子较小者，甚至开始抱着步枪，躲在掩蔽物后瑟瑟发抖。还有个别人，目光不受控制地就往溃军的背影上瞄，恨不得自己也立刻放下武器，成为仓皇逃命者中的一员。

　　“这样下去不行！” 冯大器开枪击毙一名气焰嚣张的鬼子兵，随即一个翻滚又回到李若水身边，大声提醒。“赶紧想办法，否则，咱们哥俩今天脸就丢大了！”

　　“鬼子主攻方向，应该是咱们右侧阵地……” 李若水抬手擦了一把汗，声音中带着明显的迟疑。

　　这不是他第一次领军作战，可以往，他周围都存在友邻部队，背后还有徐团长、黄旅长、甚至冯副总指挥这样的老将坐镇，需要他做决策的机会几乎没有。而现在，他所带领的学兵营，却是方圆十里内唯一的抵抗力量，他的每一个选择，都涉及到全营弟兄的生死存亡。

　　“鬼子从左还是从右，都不重要！” 冯大器心里头火烧火燎，忍不住大声催促。“关键是，怎么才能搬回局面，否则……”

　　“大猛！大猛！”尽在咫尺的一声哭喊，将他的话切成了两截儿。冯大器愤怒地扭头，恰看到机枪手韩城抱着死去的战友放声嚎啕，“大猛，你挺住，挺住啊。医务营，医务营马上就跟过来了……”

　　“韩，韩哥，这次我，这次我没跑，没，没丢人！” 被称作大猛地副射手吐出一口血，艰难地摇头。随即，圆睁着双眼含恨而逝。

　　“小鬼子，我操你祖宗！” 机枪手韩成松开手，一把抄起捷克式，站直了身体朝日寇猛扫。愤怒的子弹居高临下，将过几名正在瞄准的鬼子兵打得身上红烟直冒。

　　“趴下，快趴下！”冯大器心急如焚，抬手就去拉韩城的衣襟。还没等他的胳膊使上力气，机枪手韩成忽然晃了晃，仰面朝天栽倒，胸前小腹等处，血如喷泉。

　　“小鬼子，我日你姥姥！” 特战小队的一名弟兄从血泊中抄起捷克式，架在石头上继续向日寇扫射。手持三八大盖儿缓缓向阵地靠近的日寇，被扫得匍匐于地，不敢抬头。然而，远处的晋造重机枪却迅速调转头来，用更快，更密集的子弹，将他头颅沿着鼻梁骨横切成了两截。

　　“小梁，小梁！” 巩小斌哭喊着冲向哑了火的捷克式，准备以性命为代价为袍泽讨还血债。还没等他扣动扳机，李若水已经纵身扑了上去，将其两人带机枪，一道扑了个滚地葫芦。

　　“哒哒哒哒哒……” 一串重机枪子弹打在空荡荡的岩石上，溅起耀眼的火星。岩石瞬间被削薄了一层，白色的灰尘伴着火星，落了周围的人满头满脸。

　　“放开我，放开我！营长，我不怕死，不怕死！” 虽然被救了命，巩晓斌却不领情，在李若水的怀中挣扎着大喊大叫。

　　“想死不急在一时！” 李若水抬手一个耳光，将此人抽了个眼冒金星。随即，亲自抄起捷克式，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其他几个正打算跟鬼子以命相拼的学兵，“卧倒，全都给老子卧倒。想死，有的是机会。老子训练了你们这么久，不能让你们死得毫无价值！”

　　“营长……” 从没见过李若水如此凶狠的一面儿，众学兵纷纷趴在了地上，满脸委屈。

　　“李哥，你到底要干什么？” 冯大器也被李若水的举动，吓得脊背一阵发凉。单手抓着三八大盖儿，高声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