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理有据,让军中上下诸人皆无话可说。
更不要说,这四个司马在另一个人的封赏面前显得极为黯淡——原别部司马程普程德谋,进位校尉,一举成为两千石大员!
这似乎也能说得通。
首先,程德谋资历很高,他少时便历任州郡吏员,然后投军雁门为曲军侯,转假司马,迁别部司马,一步一个脚印,走的很稳。
其次,这次大战中,虽然并州军来的很晚,但战功卓著……毕竟,按照大汉的部曲制度,高顺、成廉理论上也只是程普下属而已,他们的功劳也要算到程普头上的。
但最重要的一点是,全军上下人人皆知,程德谋是公孙氏的乡党、故吏!很明显,这是朝廷和中枢因为战事迁延,无法对公孙珣这种级别的政治人物进行正式赏赐之余,选择的另类褒奖方式!
其中,必然有公孙珣的主动暗示……或者说推崇、让功。
相对应的,公孙珣这次连爵位都没提一级半级的,赏赐褒奖要啥啥没有……就算是他这种级别的政治人物封赏需要战后才能做出妥善安排,那也不对路啊?
他的功劳去哪儿了,毋庸多言。
于是乎,自程普以下,还有四名新任司马,在接到旨意后纷纷第一时间便往公孙珣处谢恩不及……不过,却被韩当当场拦住并劝回去了,因为这位持节的五官中郎将正在见客,而且是很重要的客人。
“子远兄辛苦。”官寺后院的树荫下,公孙珣正席地而坐笑眯眯的招待一位故人。“朝廷使者快马而来时,我就想着你也会来,却不料如此之速……”
“辛苦是辛苦。”许攸揉着屁股小心坐到了给他预留的软垫上,却又立即抬了起来,俨然是天太热的缘故,于是最终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箕坐在了地上。“可文琪如今炙手可热,我是不敢不速来的!”
公孙珣笑而不语。
“一共五路兵马,两路相持,两路被困,唯独文琪提一万兵,旬日间四渡大河荡平东郡,四万贼人一朝覆灭……故此,朝中上下惊叹之余却也对你更加重视与期待了。”许攸见状当即言道。“文琪是聪明人,你我之间也是至交,我直说好了,此番袁本初遣我来寻文琪,乃是要试探一下文琪心意……”
“这有什么好试探的?”公孙珣不禁失笑。“子远,本初兄莫非以为我这个杀了王甫之人,绕了一圈最后居然会和北宫沆瀣一气吗?还是觉得我会和张奂一般被人蒙蔽?子远,我和今日这位大将军可是贫贱之交。”
“文琪说的极是。”许攸缓缓而笑。“但你也不要苛责本初了。不瞒文琪,如今洛中局势格外紧张,不仅是我来寻你,便是曹孟德处,本初都派了何颙去试探,甚至连被困的皇甫嵩处都有人去……他也是生怕一着不慎全盘皆输啊!”
何颙,是南阳名士,很早就有为友报仇而闻名天下的举动,二次党锢时以党人身份成为通缉犯后更是名重天下,而和许攸一样,他一直是袁绍的‘奔走之友’,算是以袁本初为首脑的这个党人集团核心人物之一。
不过,这位何伯求何先生日后在史书上之所以出名,却不是因为他是袁绍的亲信,而是他对两个人的评价:
一个是曹操,何颙在某一个时期对着和他关系极佳的曹孟德说出了那句‘汉家将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另一个则是荀彧,很早的时候,何伯求路过颍川,突然就对还很小的荀文若来了一句‘颍川荀彧,王佐之才’!
曹操、荀彧,几乎是汉末最顶尖最出色的那一小撮人,却被此人一语道破天机,而且还非常准确!也不知道这何颙何伯求是真的目光如神,还是见谁都喜欢说大话,然后瞎猫碰上死耗子。
“洛中真的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公孙珣当然来不及思考何颙的水平问题,因为他听得此言后,立即就紧张了起来。
他是真紧张了,因为党人和宦官要是真现在就有动刀兵的意思,考虑到当今天子尚在,那他这个领兵在外的五官中郎将到底该如何行事?
“不至于到文琪想的那般。”许攸当即摇头,然后恳切言道。“但朝堂之争已趋白热,双方都在以防万一罢了。”
“到底怎么回事?”公孙珣蹙眉问道。
“文琪走后。”许攸捻须冷笑道。“天子在南宫看到了当日杨公、刘公诸位对太平道的奏章,一方面给杨公,还有咱们刘公封了候,以示褒奖,并安人心;另一面,也让杨公去执掌了尚书台。”
“这是好事!”公孙珣正色答道。
“更好的事情还在后面呢。”许攸继续冷笑言道。“谁也没想到,杨公录尚书事总揽朝政后,整个人性情大变,宛如木雕一般,凡事不发一言……十万大军在外平叛,州郡沦陷,天子都开始认真处理朝政了,又如何能忍?于是不到七八日,天子便又免了杨公的录尚书事,以前尚书、宗室重臣,也是文琪你的老上司刘陶刘公为尚书令!”
公孙珣恍然大悟。
话说,如今党锢解开,各地党人纷纷开始活动,很多人现在就已经被征辟了,一时实力大涨,而宦官又因为跟太平道不清不楚大受打击……此消彼长之下,本来就一定会有朝堂上的政治斗争发生,不然公孙珣也不至于一上来便明白许攸口中‘试探’二字的含义了。
然而,新上任的尚书令刘陶,却无疑会极度激化这种中枢层面上的政治斗争。
毕竟,公孙珣太了解自己这位老上司了,他虽然是宗室,但却是个党人色彩浓厚之人,对宦官的立场和态度向来是激进到了极点的!
有他在尚书台总揽朝政,赵忠那人担任大长秋,两个如此偏狭之人撞到一起,洛阳不闹出乱子就怪了……几乎可以想象,中枢很快就要出人命了。
“怪不得。”公孙珣不由叹气。
“那文琪……”许攸进一步问道。“能否做些事情表明立场呢?”
“当然!”公孙珣眼皮都不带眨的。“子远兄放心,我会从速的。”
这是当然的。
宦官和党人弄成这样,谁都得站队,而早在公孙珣年少来洛中游学时,便已经明白,他只能选择党人,因为党人就是士大夫……士大夫和代表了皇权的宦官二选一,还用说吗?除非你割了卵子进北宫,否则疯了吗做个阉党?
不过话还得说回来,外面数十万大军乱战,牵连七八个州几十个军,死伤数以万计,朝中却迫不及待的开启全面政争,而且还逼着在外领兵的将军门表态,倒是愈发显得可笑了!
许攸得到肯定答复,也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会面到了这一步,其实已经算是有始有终了。然而,公孙珣却没有结束会客的意思,反而是意味深长的看着许攸许久没有说话。
许攸登时会意,却又不禁抓耳挠腮起来:“文琪还有事?”
“子远兄可知道我这次击破东郡之敌,所获多少?”公孙珣干脆利索的问道。
“多少?”许攸闻言当即便觉得浑身一软,不自觉的便攀着地面将身体向前倾去。
“金三百斤,银五百斤,锦缎百匹,布缯万匹,钱……三万万!”公孙珣似笑非笑。
许攸张目结舌,是真的张目结舌,他眼睛都直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可惜啊!”公孙珣见状愈发好笑。“如此多的财货我却已经答应审正南尽数赏赐给全军将士了……”
许攸闻言心如刀绞,好像那钱是他的一般,但却也顺势清醒了过来:“文琪一定是有事情想问我吧?!”
“是啊。”公孙珣坦诚道。“军中将领晋升颇多,我就不准备赏赐他们过多金银了……或许还能凑出一百斤黄金来!”
许攸双目圆睁,胡须颤抖:“文琪莫要戏弄我取乐……我身上哪有值这么多黄金的东西?”
“只有一问。”公孙珣压低声音,盯着对方询问道。“子远你与我说实话,袁本初到底是如何看我的?”
许攸也不顾屁股疼了,立即坐直身子捻须不定,一时沉吟不语。
公孙珣长叹一声,当即起身:“子远兄不愿意说便罢了!”
许攸想都不想便赶紧伸出双手抓住了对方衣袍,然后恳切言道:“非是不愿说,乃是怕回答不善,对不住文琪那一百斤黄金……我正认真思索本初对文琪你的态度呢!你且停停!”
公孙珣这才重新坐下,静候对方。
“你今日不问倒也罢了,仔细一想确实奇怪。”想了半日,许攸方才蹙眉答道。“袁本初对文琪其实非常关心,并在大节上屡有拉拢试探,可偏偏却又有些敬而远之的意味……好像是在文琪这里颇有顾忌,又好像是想刻意保持风采形象一般!这、这是为何啊?”
公孙珣面无表情,心中却有些波澜四起,其实这也是他疑惑的地方。
很早之前,他便察觉到了这一点,自己明明和袁绍在政治立场上毫无冲突,而且还都是喜欢交朋友的年轻人,同时还都是年轻一辈典型的风云人物,可偏偏二人却总是相互敬而远之。
从他的角度来说,自然是因为袁逢之死难免有些心虚,但袁绍呢,袁绍为何对他也是这般?
“文琪。”许攸思索再三,也是头疼无奈,便只好勉力恳求。“我一时半会实在是搞不清楚,不如且将这百斤黄金寄下,等我回到本初身边细细为你查探……如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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