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至此,公孙珣脑子一转,却是赶紧改口吩咐了一件事:“既然遇到了,此事不能不管,去包袱里拿我族叔的名刺来,我要面见这位南河县崔县君!”
“小公子自辽西而来?”那县令年纪约莫有四五十岁,看了对方递上来的名刺明显有些惊疑不定。“辽西公孙氏任右北平长史昭……这公孙昭莫非就是那朝廷邸报上近日所说领军大破鲜卑的那位……是你何人?”
“是在下族叔。”
“原来如此,我是清河郡人,曾任过清河郡户曹,当日也有一个同僚,唤做公孙方,跟我族弟崔琰相交甚笃,如今二人都正在大儒郑玄处求学,不知……”
“也是族叔,不过却是清河分支了……我公孙氏巍然大族,自辽东至北海,环渤海一周都有族人。”关系攀到了,公孙珣也赶紧改了称呼。“不瞒叔父,小子来自于辽西令支本宗。”
“原来如此……辽西,辽西的话,贤侄何故在此处啊?”
“去洛阳求学。”
“去洛阳求学?那贤侄为何还不赶紧上路,反而在此处盘桓不动?”
“回禀崔县君,小子是来来访友的。”公孙珣以礼相答。
“穷乡僻壤,哪来的‘友’?!”这崔县君竟然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了。
“不瞒崔县君,原本正是要去大桑里去见这杀了人的贾超。”公孙珣依旧不卑不亢,反而有些堂而皇之的感觉。“当日在辽西卢龙塞中,鲜卑寇边,我族叔公孙昭发兵夜袭,我为辽西郡吏,也曾参战,而这贾超当日也曾与我等并肩厮杀,算是有几分袍泽之谊。他这次回乡,也是小子我赠送的财货……听到他刚一回乡就杀人满门,想来必有隐情,那就更不能不管了。”
“我就知道!”这崔县君终于气急败坏了。“我一看到名刺上的辽西二字,就该晓得你与那刚从辽西回来的贾超有干系!你说你出身名门、年纪轻轻、大好前途的,何必趟这个浑水?!你刚才自称在辽西家中时也在郡中为吏,须知道国法无情。”
“正是年纪轻轻大好前途才不能不管这件事情的!”公孙珣毫不退缩道。“崔县君……当年元杰公(名士张俭)为友杀人,天下人为之称道,元杰公是什么样的人物,需要小子来说吗?就算是辽西偏僻,前几年邻郡也有过阳方正(阳球)的事迹,他因为别人侮辱了自己母亲,就聚众杀死那个官吏全家。结果呢,不也是名扬天下,举孝廉,入仕为官吗?那贾超就算是出身低微,也是我认下的友人,我又怎么能弃而不顾?崔县君,我直说吧,如果他心愿已了一心求死倒也罢了,小子绝不罔顾国法。可要是胸中还有什么不平之事,难道只有张俭敢为友报仇吗?难道只有阳方正敢未加冠就聚众杀人吗?!”
说着,公孙珣竟然当着对方一群执法人员的面握住了刀把。
然而,崔县君也好,周围县中的吏员也好,竟然全都无言以对……因为,对方所言实在正是这年头操蛋的主流价值观!大汉朝讲的就是一个春秋大义,有仇必报,有恩必偿。而且一旦做下这种事情,肯定是要扬名立万的!
实际上,我们的崔县君这时候哪里还看不出来,眼前这个姓公孙的小子,说不定还真想借此扬名呢!想想也是,如果案情没有什么波折,那对这小子也没什么坏处,反正不过是跟着走一趟而已,还能掉块肉?
可要是有机会,人家凭什么不在这河北捞点名声再走?
但是,事情没那么简单的。
话说,昨天来人到县中深夜报案时,已经大致的介绍了一下案情,而这位南和县崔县令虽然来不及查案,但心里却已经对这个案子有了些个人的大致看法……死人的是马老公马大户家,分明就是攀上了宦官阉人的爪牙才得以刚刚起势的一户乡巴佬豪强。所以说,有些事情闭上眼睛也能猜到,估计就这家人欺压乡里时有些不择手段,又恰好遇到了贾超这种刀尖上舔血的悍卒,这才惹上了祸事。
而既然案子跟阉人爪牙为祸乡里扯上了关系,眼前这个未加冠的青年又说出了靠和宦官对抗而名扬天下的张俭的名字,那么崔县君就自然多了一重顾虑:
要知道,这宦官啊,如今天下没人得罪的起,真得罪了,那可是真要破家灭门的。但是屈从于宦官势力,名声污了,那士人也不容下你的……因为在这汉朝,大家都是要讲究一个脸面和名声的,不要脸的人除非把自己割了送宫里去,否则一般混不起来。而两次党锢之祸后,那些反宦官士人,虽然做不了官,却反而愈发掌控住了舆论。
君不见,那张俭因为得罪了十常侍的侯览,沿途奔命,望门投止,天下多少士人为了保护他不惜破家灭门。到了后来,就连追捕他的官员都主动弃官而走,还对保护张俭的士人说什么‘这种仁义请分我一半’?
这种气势,真是让人尊重到畏惧的程度。
当然了,原本这个案子里剩下的活人全都是平民百姓,而平民百姓在这年头是不算人的,更没资格讨论舆论和名声这种高端话题。自己过去,只说是秉公执法,摆出一副法家酷吏面孔,该杀杀该埋埋不就得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一名要去洛阳游学的辽西公孙氏子弟就在眼前,那可是世代两千石的巨族,整个渤海一圈,七八个郡都有人家的族人分支,还有商号触角,自己老家清河郡也将将处于这个人家的影响范围内,而清河还偏偏尼玛是党人起势的发源地……这就由不得崔县君不得不考虑这舆论上的问题了。
草料喂下去,马匹恢复了精神,热汤喝下去,人也暖了身子。
但是,重新上路后的崔县君看着车外骑着高头大马的公孙珣和他那四五个握刀挎弓的伴当,简直头疼欲裂!
“俭得亡命,困迫遁走,望门投止,莫不重其名行,破家相容。”——《后汉书》。张俭传
第十九章 杀人者,贾超也!(4k)
从大黄里再出发,那大桑里和三马里说到就到。
而当崔县君领着一众官吏浩浩荡荡的来到此地时,附近的几个里已经倾巢而动了。
没办法,且不谈看热闹的本性,就说这马老公家的案子基本上也是关系到附近乡里每个人的大事……没办法,谁让人家马家是这乡中最大的地主呢?指不定有多少此番过来,只是想看一眼那马老公是否如传闻那样直接吓傻了,真要是吓傻了,是不是能少交一季的租子……
“出了这么大案子,几百人围拢过来,竟然不乱,你这个里长倒是应对得当。”崔县君下车来,第一句话就是夸赞了此地唯一一个像样的下属。“听说昨夜还和那杀人的贾超一起坐在马家门前,也算是有几分胆气了。”
趴在地上迎接车辆的大桑里里长闻言苦笑一声,却依旧不敢抬头,甚至声音都有些发抖:“县君在上,昨晚上乡里的太平道仙师恰好来我们里中,准备今日施符水、讲天志的。所以,昨夜上前安抚那贾超,并与我作保的乃是那位仙师,我不过有职责在身,陪坐而已。今天安抚附近乡民,让大家噤声静候县君的,也是这位仙师……小人绝不敢居功。”
“又是太平道。”崔县君听完连连摇头,似乎有点厌烦,但也不想多管的样子,只是静候在里门外,等着随行吏员进去把事情安排妥当。
不过,陪护在旁边的公孙珣倒是真的惊到了——这太平道本来就是他最关注的一个事情,先前他还想这太平道将来有如此成就,会不会是真有些神异呢?但现在看来,是不是真神仙且两说,最起码人家的‘基层动员力’还真是强大到吓人。
而按照母亲的说法,这种能力才是一个宗教真正的硬实力啊!
就在公孙珣乱想一通的时候,那一边,县中跨刀骑马的吏员兵卒们已经将里中安排妥当,并前来回报了,我们这位崔县君耷拉着眼皮,倒抽了一口凉气,像是上刑一般迈入里门。
三马里里中实在是简陋,因此,能让崔县君有地方落脚的竟然只有那马老公家……不过这样倒也省事了。
公孙珣也不客气,直接摆出了崔县君子侄辈的架势,昂首挺胸的就跟了进去,然后沿途打量,果然在这马大户家门口的空地前看到了一个手持九节杖的道人,正慈眉善目的在那里维持秩序,让里民让开空间等等。而周围的吏员兵卒什么的也对此人客客气气,甚至接受他的指挥。
公孙珣就此停住脚步,顺势站到了大门一侧,饶有兴致的观察起了这一幕。
而另一头,进了那马大户家中的大门,崔县君也不去发生命案的二门及以内查看,也不去最里面安慰那个吓傻了的马老公,也不亲自审案,反而直接就进入了一旁的耳房中坐下,然后发出命令,让自己县中的门下贼曹在那大门口当众问明案情。
术业有专攻,崔县君本来就是来坐镇的,门下贼曹才是审案抓贼的,倒也不能说他这一手有问题。
先上来的是苦主,说是苦主,其实就是案发时根本就不在的偏远族人和一群被吓坏了,只会哭哭啼啼的女子。至于那马老公本人,虽然据说当时钻狗洞逃了,但此时也已经吓破了胆,死活都不愿上来对峙……所以贼曹问了半天,也只是听到一些恳请做主的废话,并无半点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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