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嫡子出身的肯定要看不起庶子出身的,像公孙瓒这种小婢养的(不是骂人),靠攀上太守高枝才能来此处的,自然也会被人在背后戳戳点点;
最后,公孙珣甚至隐约间察觉到,留在范阳卢家的那几个卢植的成年儿子,看起来礼仪周到,但其实骨子里普遍性看不起所有人!
没辙,人家是经学世家,父亲已经两千石高官,而且还是这些人的师兄,从哪方面来讲,都天然处于歧视链条的顶端。
实际上,在卢府等人的这几日里,已经混成边郡派士子老大的公孙瓒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就跟公孙珣偷偷说过,说以后做了大将军,手握权柄,一定要给这几个表里不一的姓卢的一个好看!
虽然很早就知道自己这位大兄性格有点扭曲,对出身比自己好的人一万个不爽,但公孙珣当时也有点被吓到了的意思——且不说人家表面功夫做的还行,就算是不行,这也是你老师的儿子吧?!至于吗?
这年头,可是讲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
当然,这种对于公孙珣来说显得有些混乱而崩溃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不仅是因为士子们终于到齐,然后一行人正式浩浩荡荡的启程前往洛阳。更重要的一点是,一个让公孙珣在意十万分的熊孩子终于也在临出发前一日正式加入到了队伍里。
然后一路上,公孙珣都免不了对此人暗中观察了。
这熊孩子呢,长着一副大耳朵,长胳膊,穿的衣物显得比较朴素,看年纪估计是勉强束发,也就是将将十四五岁的样子,身形都没长成呢,胡子更是没影。
说不定,这小子根本就是为了赶上这次去洛阳的趟,专门提前束了发的。
而这才走了七八日,每一次到了傍晚时分,大家在附近的豪右大家借宿时,只要这个熊孩子一从车上跳下来,就一定会成为大家的焦点,诸位士子也都会看着他笑。
其实,地方上的豪右大家是很喜欢招待这些年轻士子住宿的,他们又不缺这点招待费,而这些士子又都是出身极高,将来大有前途的所在,今天相互通个名字,指不定将来就有大用处的。
但是前提是,大家得互相认真的通个姓名、出身才行。
“中山无极甄氏?哎呀,久仰久仰,太保甄邯的家族,世宦两千石的名族,就在邻郡,我安平国人士岂能不知啊?贵伯父在朝中为执金吾吧,做官当做执金吾啊!那个恕我冒昧,公子已经加冠了吧,字大隐,好字啊……可曾娶妻?不瞒公子,家中正有一女,年方十五,如花似玉……孩子都有两个了?可惜!”
“公孙氏……哪个地方的公孙氏?渤海公孙还是广阳公孙,又或者是……辽西令支本家的公孙氏?哎呀,久仰久仰,这个我自然也是知道的,也是世代两千石的名族嘛,之前还曾与贵族中的安利号买过骏马,也算是有些往来了……这位加冠的少君也娶妻了?还是太守的女儿?这真是……哦,旁边这位未加冠的就是安利号的少东啊?幸会幸会!”
“广阳田氏……令父现为泉州(今天津武清)令?”
“安平国……哎呀,你不就是那韩家的麒麟儿吗?要往洛阳去,所以错开了你家的方向对不对?哪怕如此你也是半个主人的,暂且站过来,替我招待你的同门。”
“常山刘……宗室子弟啊?!”
“涿郡刘,刘德然,也是宗室?哦哦,令父曾为县长,我晓得了。”
“这位小公子是哪里人士,姓何名何啊?”主人家终于把目标放在了最后一个也是年纪最小的熊孩子身上,而同行的士子们也纷纷弯起了嘴角。
“我乃中山靖王之后,涿郡刘备是也!”熊孩子昂首挺胸,两腿发颤,却又似乎显得有些得意忘形。
“呃,中山靖王是哪位?”主人家一头雾水。“何时封建的,本朝只有中山郡啊?”
“乃是前汉景帝之子。”熊孩子依旧理直气壮。“封建于中山国。”
自中山郡两千石世家子甄逸以下,众人全都窃笑不已,主人家也跟着笑了起来,门前顿时陷入到了一片快活的气氛中。
然而细细看去,却有三人面色明显与众不同,其中,辽西来的公孙瓒微微蹙眉,似乎对大家因为出身问题而嘲笑他人颇为不满,而与刘备同宗的刘德然则满脸通红,似乎颇为羞耻,还有一个公孙珣,此人面色沉静,让人看不出喜怒。
当然了,刘备本人依旧挺直了腰杆,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久仰了,久仰了。”
一片快活的气氛中,主人家赶紧敷衍着点了下头,然后就开始带着诸位士子前去赴宴,同时让家人带着这些人的丫鬟、亲信去寻住处,也没忘掉让自家仆从为在屋外空地上驻扎的随从仆们烧起热汤。
刘备也如释重负,大步跟上了士子们的队伍,而且还毫不客气的挤到了前头。
就在这一片乱糟糟的场面之中,落在最后公孙珣这一次终于朝自己目前唯一的心腹下属开了口:“义公兄,你怎么看这刘备的‘中山靖王之后’?”
话说,二人名分虽然已定了下来,但公孙珣依旧对韩当非常客气和尊重。
“我一个粗人。”韩当连连摇头道。“哪里会品评人物和出身?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倒是有些能够理解他的行为。”韩当略显感慨道。“同行的二十余人,此人年纪最小,家中最穷,出身最低,偏偏又少年贪玩,是个无赖性子。这几日在车队里也不见他读书,就只喜欢盯着咱们的骏马打转,看到别人的好车子、好衣服也都挪不开眼睛。而听那个刘德然抱怨,此人能来这里全靠他家资助而已……所以说,想要在这个队伍中站稳脚跟,他能够拿出手的,恐怕就是这个中山靖王之后了。如果不能挺直胸膛对人说这个,他还能说什么?这就好像我韩当,当日在卢龙塞里能出手的也只有手里的刀而已,若不能去请战拼命,还能如何呢?”
“这倒也是。”公孙珣微微叹了口气。“如此说来,也算是有几分可取之处了。而且,他终究还只是个少年,有这份心性在,那有些东西,现在没有,将来未必就没有……麻烦义公兄去挑一匹咱们最好的骏马来,再请金大姨挑选些财货、衣服来,晚饭后我要亲自送给他。”
“喏!”韩当当即拱手而去。
说话间已经到了堂间,似乎已经开始落座了,众人又开始言笑晏晏了起来,而公孙珣却站在堂外望着落日若有所思……刘备终究年幼,他将来如何,可以慢慢看,自己也可以暂且放下心来。可再走一两日,恐怕就要到钜鹿了,母亲所说的那个张角与他的太平道,无论如何都是要仔细看一眼的。
一群氓首,几个道士,怎么就把这满是快活气氛的大汉苍天给掀翻了呢?莫非,这太平道真有几分神异?
“刘备,字玄德,涿郡涿县人也,汉景帝之子中山靖王刘胜之后……不甚乐读书,喜狗马、音乐、美衣服。同门皆耻,唯太祖甚异,与之相友。”——《旧燕书》。卷二十八。世家第三
第十五章 存问风俗
从安平国这位好客的郡右豪族家中再出来,往后的路格外好走了不少。
一来,再往南往西就没有了降雪,道路干净硬实;二来,冀州是河北心腹重地,也是大汉朝的心腹重地,人口茂盛,物产发达,所以道路宽阔,一马平川,确实便于行车。
再加上一行士子中家中位置最南的,恰好就是安平国北部的一位韩姓士子,所以等离了此处以后,也就算是是离开了大家真正的家乡所在,那么众人眼中的风景人情也都开始变得截然不同了起来。于是,一众士子并马行车,谈古论今,品评人物,粪土当年万户侯,倒也称得上是心情愉悦,少年风流。
“眼前这条水唤做洚水。”年纪最大的甄逸坐在自家的敞篷宝车上,手扶着车辚,正在给众人指点江山。“洚水往上走……”
“好奇怪的名字!”刘备忽然插嘴,并打马上前,似乎生怕周围人看不到他身上崭新的锦衣与胯下的高头骏马。“为何会叫洚水?有什么意思吗?”
“嗯……”甄逸虽然不满自己的风仪被打断,但是更不好和一个熊孩子计较。“洚水,是指水流泛滥,也就是洪水的意思。”
“可是这条水明明不是很泛滥,诸位兄长请看,这河道又窄又浅,名不符实吧?”熊孩子果然讨人厌。
“不是这样的。”坐在敞篷车子上的甄逸耐住性子解释了一下。“若是沿着这条水逆流而上的话,其实就能看到名闻天下,也是河北第一大湖的大陆泽(也叫钜鹿泽、广阿泽)。这大陆泽虽然是黄河故道与漳河相接洼地所形成的大湖,可它一旦水流泛滥,起了洪水,那湖泽就会上涨,然后打通这洚水的河道,所以才叫洚水。而一旦水位下降,这漳河就会在这大陆泽两旁分叉,这洚水就独流了起来。不过最后还是汇于漳河的……”
“又是漳河又是洚水的,既然这洚水本来就是漳河的一部分,为什么还要单独取名字?”刘备听得愈发糊涂了起来。“它到底是漳河还是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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