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待不下去了,这样的哭哭啼啼场面让我无所适从,于是我站起身掏着口袋里的钱准备付账走人。
掏钱的时候发生了点小意外,我的钱都是混在一起胡乱放在口袋里的,掏钱的时候很多时候都会一掏一大把。就比如今天这个时候。
国币银元甚至还有半截香烟都掉到桌子上,其中一枚银元从桌子上再掉到了地上,滚到了英慧奶奶脚下停住了。
英慧奶奶眯着的眼睛仿佛都被这枚银元映射出了别样的光芒,她伸手捡起了银元咳咳着:“哎呀,老总给的太多了,真是给的太多了……英慧我都和你说过,这世上还是好人多的哩。”
英慧涨红了脸,尴尬地看着我,小声嘟囔着:“奶奶,哪用得了这么多钱……”
英慧奶奶好似耳聋了一般,只是连连作揖:“谢谢老总了,谢谢了,好人有好报的。”
这点茶资只需要几张国币就可以打发了,一块银元在这里喝上一个月的茶恐怕也是够了的。可是我能说什么呢,一个老人放弃了尊严,用近乎泼皮的方式想要为自己朝不保夕的生活加上一点保障,哪怕这点保障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战争让这个国家的穷人呈现了几何式的增长,贫穷让很多人为了活命不得不放弃尊严,而我不打算再在这已经支离破碎的尊严上再踏上一脚。
我走出这个茶铺子时候,英慧追了出来,她拿着很大一个纸包:“老总,这是一点新茶给你带回去喝。今天,实在是那个……”
我打断了她语焉不详的抱歉:“没什么,反正我一个人也没什么花费,你不用有什么愧疚。另外,别叫我老总了,听着太别扭了,我叫安思虎。”走了几步我又回头接过那包茶:“瞧瞧我这又喝又吃又拿的,我都觉得自己赚到了。”
英慧勉强笑了笑:“安大哥,你真是个好人。”
我笑:“瞧吧,我又赚了一个好名声。你可别再说了,再说我该找你钱了。”
区区一块银元就为我收获了一个好人名声,而且还是一个慷慨的好人名声,我都不知道究竟是好人太容易做到还是赞美太过于廉价。
回到了驻地,毛小豆就哭丧着脸着告诉我:“连长,邱冬死了。”
毛小豆是我们连两个未成年士兵之一,邱冬是另一个。
我们不仅没有得到补充兵源,而且还在持续不断非战斗的减员。缺医少药让一些很平常的伤病演变成了重症,这个月单单是我们连,死于疟疾伤寒的已经有三个了。
“不知道是什么病,拉了一天的血,身上还有化脓。”排长段彪语气平淡,就像在说一件关于小猫小狗的事:“救护兵说怕有传染病,建议先烧了再埋。”
十四岁的小邱冬被架到破木头堆积的架子上,淋上了汽油,然后点燃。熊熊的火焰中,皮肉被烧崩裂的滋拉声,伴随着低低的哭泣声。
我回头看过去,是毛小豆在哭泣,两个人同龄又是朝夕相处,这样场景让他心碎。
史密斯中尉坐着他的威利斯吉普车从我们面前缓缓经过,我注意到他其实是在看我们这些中国兵在烧什么东西。当他发现我们是在烧人的尸体时候,立刻不停地在胸前画着十字架,嘴里也在祷告着什么。
这让我对这个从来和我们毫无交集的美国人有了一丝好感,但是接下来他就让我的好感荡然无存。史密斯对我们叫着:“这里距离仓库很近,仓库有很多易燃易爆品,所以拜托你们小心一点!”他说着蹩脚的中文,但是我们还是都听懂了。
我们一言不发,史密斯耸耸肩对他的司机说着什么,威利斯吉普车拖着一溜黑烟开走了。
毛小豆跳着脚冲着车尾气吐着口水:“我呸!洋鬼子没有一个好东西!”其他丘八们污言秽语地附和着。
邱冬被安葬在天水河大堤上,这里已经有了几十个新增加的坟头。段彪看了看四周,感慨着:“这地方不错,有山有水的,风水宝地啊。咱们将来的待遇都还不一定赶得上人家小邱。”
我骂了一句:“乌鸦嘴!”
段彪咧嘴笑了笑,递给我一支烟:“整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还忌讳这个?”
“老段,你原先是在汤玉麟的部队吧?”
段彪立刻就有些急,霍地站起身:“小安子,你小子是欠抽了吧!”
我吸着烟,揶揄着段彪:“所以说吧,人还是都有些忌讳的。”
段彪是东北人,他原来是热河某骑兵旅一名准尉。日本人打到了热河,热河守将汤玉麟一枪不放逃出热河,拱手将热河省让给了日军。
退进山海关后,段彪第一次被整编时,人家问他以前哪个部队的?他照实回答了。对方就嘲讽着:“哦,逃跑将军的部下。”
至此以后这段经历就成了段彪的忌讳,为了这个没少和人打架,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不能在他面前提汤玉麟三个字,这是让段彪深感耻辱的三个字。
碍于我是他的上司,要不然估计这家伙早就给我上演全武行了。
“其实,老段你真不必太介意这个,他汤玉麟甘心当缩头乌龟,又不是你们的错。难不成东北兵都提不得那位张少帅了?”
“他们都不配是东北人!都是瘪犊子!”段彪恨恨地将烟头用力甩向天水河里,因为距离太远,烟头轻飘飘落向了河滩上。
不远处的天水河大桥上络绎不绝行走着拖家带口的难民,也不知道都是哪里逃过来的。
“难民这么多,也就是说明前方又吃了败仗,我看这新安也是够呛能守住了。”我也学着段彪把烟头用力甩向天水河,可是烟头随风飘回来,反而落在我衣服里。
我手忙脚乱地抖着衣服,段彪哈哈大笑着,丘八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他们的连长像踩了电门一样蹦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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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要炸桥了
三天后我们得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日军的前锋已然突破双龙镇防线,距离新安县城只有大概不足百华里。
段彪:“还他娘的卫戎部队,中央军!真是怂到家了,二十万人的部队让小鬼子追着屁股从广西撵到新安!再撵怕是都要撵进重庆了!”
“听说他们跑到贵阳就跑剩两个师了。杨长官倒是捡了个便宜,一边撤退一边收编他们的溃兵,退到贵阳不仅没什么损失,反而又扩充了一个军!你说奇闻不奇闻!”我无聊的摆弄着自己的步枪,上弹退弹反反复复,无聊至极。
段彪骂着:“都他娘的一路货色!打不好仗不说,还生怕吃一点亏,我看要是小鬼子把中国都占了,他们还有什么便宜可捡!就是让咱们去打也不至于打成这样吧!”
我把步枪重重扔在桌子上:“军部才不会用我们这群破烂货去打这种仗,他们担心我们上去了一触即溃,再带乱了其他部队,谁曾想啊,派了精锐上去了也是一个德性!”
我和段彪像所有打了败仗就发牢骚的下级军官一样,不打折扣地贬损挖苦着我们的上峰。
日军进犯新安,陪都震动。因为这已经直接威胁到了大后方的安全,而我们扼守的天水河大桥是通往贵州境内的咽喉要塞,这里将成为贵州最后的防线。
三里天水河,十里天水桥。因为地形地貌的崎岖险峻,天水桥在陆地上延伸了很长的一段,想要深入贵州,这座桥是必经之路。
临近傍晚时候,美军机场忽然热闹了起来,封闭严密的军用卡车看似繁忙地进进出出,我们师的工兵营也跑步进入了机场。
我和段彪喝着我从英慧那里带回来的马帮茶,无所事事的聊着乱七八糟的琐事。
毛小豆兴冲冲地进来:“连长,我知道对面的美国人搞什么了!”
段彪斜了毛小豆一眼:“小毛豆,老子不是告诉你了吗,自己过天水桥往贵阳走,走的越远越好!小鬼子要来了要打仗了,你不知道吗!”
毛小豆涎笑着:“我不走,我可不想当逃兵。给我发一支枪,我也能打鬼子!”
段彪踹了他一脚笑骂着:“打个屁鬼子,没枪高的毛孩子。你不就是怕离开军队会吃不上饭吗……安子,你还有多少钱?”
段彪从自己身上划拉出十几块银元:“看见没有,这么多钱足够你活几个月的了。国币我就不给你了,怎么也得给老子留点烟钱吧。麻溜儿地拿着钱滚蛋!”
毛小豆看着段彪和我塞给他的银元,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落。他虽然还是个孩子,可不是傻子,他知道眼前的两个人是为了他好。
段彪大笑:“就这鼻涕虫还要打鬼子?哈哈。”
我走过去,把钱帮他塞进衣服口袋里:“快走吧,真打起来了,就没人能照顾你了。”
毛小豆有些发急,胡乱地把钱从口袋里掏出来啪地拍在了桌子上:“连长,你们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我真有情报!”
我笑着看了段彪一眼:“呦,赶情小毛豆还有当特务人员的潜质?好,我们听,你说吧。”
“工兵营有我一个老乡,刚刚我在大桥那遇见他,他告诉我说,马上要炸天水河大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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