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些?”见杨震说了几句后便闭了嘴,冯保不觉皱起了眉头。随后又冷笑一声:“恐怕不光只是这么几句话吧。你在暖阁里可是待了有一个时辰左右的,而且我可不信只凭这些话就能开导得了陛下。”
杨震随着他的说话脸上顿时就露出了尴尬的神色,满是被人揭破谎言的慌张,有些嗫嚅地道:“这个……公公……属下……”
“怎么,你敢当着我的面说谎?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可是我安插进宫里的,若连我也要隐瞒,说不得我只有把你重新送出宫去了!”冯保把眼一瞪,语气里充满了威胁。
见他如此说,杨震只得面带犹豫地道:“其实属下还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这才让陛下转怒为喜的。但这些话……”说着又是满脸的纠结与为难。
“说,这儿只有你我二人,没人会传出去的,你说吧。”冯保像是个哄骗小女孩看金鱼的怪叔叔一般微笑地道。
“既然公公一定要让属下说,那属下说便是了。”杨震略一咬牙,似是下了决心一般:“其实昨天见陛下时,属下还说其实陛下只要忍耐一时便可。如今他已十三岁,待过上四五年便能亲政,到那时就没人再敢如此管他,所以何必在意之前的种种呢!”杨震说着,满脸惶恐地从座位上站起,又跪到了冯保跟前:“属下知道这些话实在大犯忌讳,但为了陛下高兴,属下只能这么说了。”
这回,冯保再没有质疑杨震有没有保留,因为在他看来,这番话已很是不该,他这个小小侍卫敢承认已没有再给自己留有余地了。他当然不知道,这也只是杨震用以蒙蔽他的小手段而已,当你以为自己已看破对方的谎言而自得时,便会忽略掉他所说的实话却是另一个谎言的可能。
“你起来吧。虽然你所说的确实大干忌讳,但终究是为了陛下好,我不会怪你。”在安慰了杨震一句后,冯保便问出了自己最迫切想知道答案的问题:“那你与陛下说话时,他可曾提及到我?”
第二百六十七章 去留问题
在问出这话后,冯保就忍不住盯着杨震的眼睛,只等他的答复,显得很是紧张的模样。也确实由不得他不紧张,当他想明白皇帝对自己的态度决定了自己地位后,自然不敢再忽视圣意了。
杨震也感觉到了对方的紧张情绪,只一愣间就猜出了他所担心的是什么。所以虽然万历并没有在他面前谈起冯保的任何事情——无论是出于对其的怨恨也好,还是像群臣忽视自己一般忽视了冯公公也好——但杨震可不会在冯保面前把实情给道出来。
不过他这一愣,却让正看着他的冯保心里一紧,赶紧又问道:“怎么,可是陛下他真什么都没提及我吗?”
“公公过虑了,陛下怎会忘了公公呢?”杨震赶紧出言劝慰,同时脑子转得飞快,已想出了应答的说辞:“属下所以不敢提,实在是对公公多有冒犯哪。”
“哎,又不是你说的,只是将陛下的话重述一番,我冯保可不是那等计较之人,你说吧。”冯保忙一摆手,装得很是大度地催促道。
“那属下就得罪了。其实陛下在提及前夜此事时,曾埋怨公公不该将太后引来,更不该在太后盛怒时不加以劝阻,反而又去找了张阁老,这使得陛下变得极其被动,也让他丢尽了颜面。”杨震说着看了一眼对面的冯保,瞧他似乎有些怀疑自己所言之真实性,就又加了一句:“陛下还说您是他的大伴,如此做法实在与吃里扒外没有分别,让他对你很失望!”
果然这句话一出,便叫冯保眼中的猜疑之心顿消。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在问人问题时,往往自己的心里已有了一个答案,当对方把你心中所认为的答案说出来时,即便这不是正确的,你也会把他当真。
现在冯保就是这么个情况,在他以为皇帝就该对自己的所为感到寒心与不满,那杨震再将这态度转述出来,他也能轻易接受。而在接受之后,他又忍不住要为自己分辩两句:“陛下那是不知我的难处哪。我在宫里终究只是个奴才,怎敢在太后跟前放肆说话呢?非是我不肯为陛下着想,实在是无能为力哪。”
他口里说得无辜,但其实有一点却被他选择性地无视了,其实这次的事情就是因他而起,若他没有及时向太后禀报,而是去劝说万历,就根本不会有之后的变故。
杨震自然看出了他在避重就轻,但他又不是万历,自然不可能去计较这些,便顺着冯保之意道:“公公所言也是在理,公公你也有自己的难处哪。不过,陛下被如此怪责之下,心中也难免有怨气,自然不会想得那么深,所以也请公公莫要怪陛下才是。”
“我这个当奴婢的又怎敢怪陛下呢?”冯保顺口道。随后才觉着当着杨震的面说这些似有不妥,便把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不过此刻他心里可比之前要踏实了不少,至少自己在陛下心目中地位还是不轻的,只是因为这段时间里太过关注政事而忽略了少年天子的需求,看来今后自己得改变一些策略了。
在又和杨震说了些话,确信已无法从他口中套问出更多关于万历的言行情况之后,冯保才笑着放杨震离开。只是看着对方略有些拘谨地退出屋子的背影时,冯保又不觉生出了些不安来:“这小子与陛下年岁相差不大,且为人也很是机灵,善于抓住机会,口才也甚是了得。如此人物一直待在陛下跟前对我可有些不利哪。看来,过些日子就得找个借口将他从宫里调出去才是,不然……”
当冯保心里开始算计杨震时,看他的眼神就变得有些犀利起来。而已背对着冯保的杨震却似乎是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敌意,正往前走的脚步猛地一顿,下意识地便扭头看过来,正对上了冯保那双闪烁的眼睛。
冯保的反应也不可谓不快了,一见杨震转头,便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冲他友好地点了点头,似带着鼓励之意。只不过,他刚才的那种算计下的敌意依然让杨震瞧在了心里。
“看来即便我装得再好,冯保也难免对我生出敌意。这皇宫大内确实是个处处皆是危险的所在哪,我这么个小人物身处其中,还真有些难以适应呢。”在回转的路上,杨震如此想着,心里已有急流勇退的想法。
对杨震来说,来到皇宫的最大一桩心愿已然完成,至少已经让万历对张居正埋下了猜疑和怨恨的种子,那就足够了。至于自身发展,对他来说在外面当一个锦衣卫,也比身处这个规矩森严,遇见任何一人都得卑躬屈膝的皇宫要好得多,哪怕是回棋盘街当一个锦衣卫呢。
不过杨震也清楚,自己的去留压根不是他能做得了主的。别说身上还背负着冯保让他看着皇帝的职责呢,就是日渐对自己产生信赖之心的天子,怕也是不可能轻易就这么让他离开皇宫的。
“哎,看来又正合着那句老话了,人在江湖,不对,是皇宫,身不由己哪。”杨震轻轻摇头,在心里叹了一声,随后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杨震自己当然做不了自己的主,冯保因为这回大大地得罪了皇帝,此时也不可能冒着再次惹怒天子的风险去想法将最近深得万历信重的杨震给调出宫去——虽然他确实很想,也有足够的能力做到这点。可并不代表杨震就能安然留在宫里,留在万历身边了。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当杨震在万历身边的角色变得渐渐重要,便会叫一些人开始注意起他来。比如本来对他的来去并不太当一回事的张居正。
其实在那夜和太后一起重重教训了皇帝之后,张居正就也有些后悔了。尤其是当他回到府上,与自己的幕僚说起此事后,更是受到了来自己下属的规劝。认为他在此事上做得太过,势必会让皇帝产生敌意,这对他将来推行新法是极其不利的。
对张居正来说,个人荣辱以及皇帝对他自身的看法已不是那么重要,他也相信以他如今的权势地位也不必担心皇帝敢对他怎样。可对于自己费尽心力所颁布的一条条新法,他却是格外重视,那是大明能否重新振作起来的关键,绝不能出半点纰漏。若是皇帝因为对自己的成见而在自己所推行的新法上使绊子,这是张居正怎都不希望看到的。
所以在过上两日再与天子授课时,张居正就隐晦地向天子表示了自己的歉意。但万历所表现出来的,却是一种极其疏离的感觉,既没有太多的怨恨,更谈不上知错反悔,这就让张居正觉着很不舒服了。
而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就更叫张居正感到有些紧张了。虽然此时的万历还不敢公然与张居正这个大权臣叫板,或是在朝堂之上使其难堪。但凭借着自己身为天子的身份,万历已然能在某些事情上拖下张居正的后腿了。
比如一些张居正本就决定好该怎么办的朝事,交到万历案前只是让他看一下,知道朝廷该怎么处置的,并盖上宝印而已。可万历却会突然提出另外的处置建议,从而让内阁的其他成员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又或是将一些张居正想着赶紧办理的奏疏给扣了下来,待到张阁老亲自前往询问时,才貌似才想起来般在某个角落里将这份早就批好了的奏疏给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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