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华帝还坐在层层把守的小亭子里,白谦也不敢造次。他脸上堆满诡异的笑意,而剑眉下的眼珠子里的恨意多得溢出来,他说道:“陈公子既然决定了,便跟我走吧。”
陈百川这时意识到,事情不对啊。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天真可爱,他有些心虚:“白总管说的是何事?在下刚刚做了什么决定么?”
白谦听他说完后,顾不上怕庆华帝会不满他的行为了,他声量声调都明显抬高:“希望陈公子不要戏弄白某!我在这里跟你嘀咕了半天,你才答应考虑去不去。这时难道还要反悔?”庆华帝也有些许神色不善,觉得陈百川实在过分,即使自己亏欠他一家子,但作为一国使者在他国君王面前戏弄其重臣,真是无礼至极!
这种情况下陈百川也无可奈何,不好说些什么。难道要对庆华帝说,我想着你大衡的姑娘呢,没空搭理你们?帝王一怒,伏尸百里。陈百川还想回到陈国辅助家里的兄长,所以他只能跟在白谦身后,向未知目的地走去。
“百川多嘴一句,我们这是去哪?”
英俊神武的白总管回给他一声怒气十足的“哼”。
见白谦带他去到书生们的聚集地,陈百川便大概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两国外交除了商谈,也可以向对方亮亮拳头,使其知难而退。大衡的两个拳头都是又大又硬,称得上文武双全。此时在诗会,要展示的当然是大衡的“文拳头”。看来还得再忍受一遍大衡的自豪,陈百川苦笑。
白谦随便招来一个小太监,在他右边耳朵低语一阵,小太监明白后点头。小太监扯着尖细嗓子,高声说道:“诸位文曲星下凡的大才子,今夜陈国的使者想见识见识大衡才子的风采,哪位今夜得有佳作,呈上来呈上来。”
陈百川嘴角抹了苦瓜汁,他的苦笑更苦了。这场面哪里能不明白,小太监正给他拉仇恨呢。不过,却不知是庆华帝的吩咐,还是白老太监的报复。
小太监的话,像是给炮仗堆加一把火,在人群中炸开了。
旁边书生们纷纷扬言要让陈国人知道大衡才子有多牛,又一人的发言,让事情发展出现了微妙变化。
“咦,此人不是陈国陈人屠的弟弟么。”
陈百川知道说话的人是谁,是林聪。自家兄长也算的是毁了他一家人。可是林聪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让原本怀有歉意的陈百川也快把耐心磨完。也罢,再给他一次机会。
武功不弱的白谦显然也从人声中捕获到想要挑起众人敌对陈百川的声音来处,他怜悯的看了一眼躲在人群中的林聪。是的,陈家小儿子在他们这群老人口中是只小狐狸,但对林聪这种货色,陈小狐狸随便张张血口就能吞掉。
“陈人屠的弟弟,刚刚有人说他出现,我本来不信的,没想到此人如此大胆。”
“四年前他兄长吓得老宰相失禁,让我大衡被笑了好久,他还敢来!”
“哼,陈人屠的弟弟,估计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听着书生才子的议论纷纷,陈百川很是头疼。来到大衡后,哥哥做的破事让他头疼好几次了。
一旁的白谦不好看着衡人骂得太过分,他示意小太监。小太监忙忙开口:“各位才学素养都是极高的,让陈国使者见识见识我衡国风采便可,千万别让别人说我大衡对来使不善。”
人群中的议论声这才渐渐平息。
一个青衣男子向前踏出一步,声音正气凛然,他向陈百川抱拳,说道:“在场学子只是一时气愤,还请使者见谅。在下不才,今夜偶然写出一首拙作,还请使者评点评点。”
陈百川松了一口气,终于出来个理性的家伙,他连道不敢,恭请男子诵诗。
男子抬头望月,抬头之际尽扫满脸儒雅之气,换做一种豪气展现在脸上。大衡军人血战百年,有过失败,但仍然护住了这个庞大的国家,让大衡被称作盛世,让大衡威名远播。
一首赞颂军人风采、歌颂大衡盛世的长诗从男子口中轻轻诵出,声音轻,但听起来却是铿锵有力,让人激昂。
陈百川发自内心叫好:“兄才高才。”
前世确实有很多优秀作品,比起男子的诗更优秀的诗也有,但在一众大衡人面前,其它古诗此时气势上便弱了好几分。
他如何是好?
第九章 尿流
出使大衡,陈百川是有其他目的的,但在此时此刻,他代表的是陈国。若是把陈国脸面丢的太厉害,即便他的兄长在陈国地位超群,恐怕也堵不住百姓悠悠之口。陈百川不想沦为陈国的过街老鼠,他要满载荣誉衣锦还乡。
大衡想要在他面前亮拳头,没有做错。大衡的错误是,竟然在一个背过不知道多少篇唐诗宋词的文科生面前卖弄诗词。就在这个夜晚,陈百川要让大衡才子见识一下被唐诗支配的恐怖。
往年到此时,衡都诗会已经是结束的。今年多了陈百川这个变数,风花雪月都被咏过了,才子们还是兴致勃勃。有些人抱着爱国热枕,想要弘扬大衡国威,想为大衡文林报仇。其中也有投机取巧之徒,他们或者想借着今晚让大人物们见识自己的文采,或者是想在书生中树立威信。反正不论小人还是君子,都想踩陈百川一脚。
大衡文林确实不赖,今夜陈百川听到了不少好诗。正当他盘算着如何回击,混在人群中的林聪又出来蹦跶。
林聪本不是蠢人,但是,仇恨冲刷了他所有智慧。他直接了断的向陈百川攻击,他从人群中跳出来,手指着陈百川,说道:“陈百川,当年你家兄长辱我老父,害我林家颜面扫地,也令大衡文官遭人嘲笑。今日我林聪代表林家向你挑战,洗刷我林家耻辱,为大衡文林报仇。陈姓小儿,敢否?”
其实林聪跳出来也不是盲目的,他躲在人群中观察了陈百川好久,他看到每当有好诗诵出,陈百川的眉头总是皱的紧紧的。林聪心里猜测,陈百川在诗赋一道定然没有太高底蕴,甚至他可能连最简单的打油诗都不会作!而此时在众目睽睽之下邀战,谅陈百川不敢不接,毕竟他身上可是压着陈国的荣誉。
在场他人虽说是看不起林聪的,但他们都是大衡人,此时正是一致对外的时候。
“陈使者可敢接战?”
“林家也并非都是无胆之徒。”
“林兄壮哉,莫叫陈国人轻看我大衡!”
林聪打的是好算盘,可惜他遇到的是陈百川。
“虎父无犬子,你家老父不过是阵前胆怯的屁滚尿流之辈,想必阁下再高明也就是个尿流屁滚之徒。区区林家废物,也敢挑战在下?”
陈百川不想再给林聪这个跳梁小丑一点机会了。既然出手,就不得留情。
林聪气的眼白里布满了血丝,他强压心头的愤怒和屈辱感,在脸上挤出几分儒雅:“逞口舌之利即便赢了也上不了台面,你我皆是读过圣贤书的人,今日不如以诗分个高下,如何?”
陈百川好笑的看他一眼,嘲讽地说道:“且看林兄如何弘扬你林家丢人的传统。”
林聪也不理那利刃般割着他心的言语,自顾自的诵出一首早就准备好的诗。这首诗写于四年前,他一个名动帝都、家世显赫的翩翩少年,顷刻间失去一切。他遭受白眼,他不得入仕途,他处处受排挤,所以他恨。林聪写下一首包含所有恨意的长诗,每当夜深之时他便拿出来读,读了四年,也就改了四年。
这是一首字字斟酌、情感饱含的好诗,所以才子们被他动容,受他感染。林聪当年名动帝都,靠的可不止是家世。
陈百川心头叹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林聪已经成了疯子了,压在他身上四年的仇恨早就让他心态扭曲,他活在仇恨中。可惜他,永远也报不了仇。
陈百川回忆起第一次杀人,回忆月下酒液流过洗酒剑,血流在青石板,剑上泛着寒光。
他可不止是个书生,他也是个剑客。
洗酒剑还在院子的石桌上,身边无剑,便用眼神作剑。
在他眼睛里射出来的寒光,从身旁所有人身上照过,包括林聪。林聪从那眼神看到自己的死,他害怕,他无助,他安慰自己对方是个书生,他安慰自己对方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
“男儿当杀人,杀人不留情。”第一句就让林聪感到深深的寒冷,他从陈百川犹如冬风扫落叶的眼神中真真切切的看到杀人二字。
......
“身佩削铁剑,一怒即杀人。割股相下酒,谈笑鬼神惊。千里杀仇人,愿费十周星。专诸田光俦,与结冥冥情。朝出西门去,暮提人头回。”
......
“三步杀一人,心停手不停。血流万里浪,尸枕千寻山。壮士征战罢,倦枕敌尸眠。”
......
“......何处英雄不杀人。”
陈百川一首《杀人诗》诵完,众人久久无言。论文才格律,《杀人诗》不如今夜许多佳作。但那滔天气势,让今夜所有佳作黯然失色。
所有人似乎来到战场,见到了血流成河的景象。连在一旁默默无言许久的白谦,都有些动容。滔天的血浪,淹没所有人,所有人都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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