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们发现哥哥早已经醒过来了怎么办?如果他们发现是哥哥杀了葵儿怎么办?
她想要站起来跟上去,却是双腿发软,虽然被老婆子搀扶着,却是连走都走不了两步,只能呜呜呜的哭着,一心想着,如果被发现了,自己无论如何要帮哥哥承担下来,就说葵儿是她杀的,至于他们信不信,她已经管不得了。
其他人见小姐儿吓成这个样子,更是觉得她分外可怜,白天兄长被人推下了湖,能不能醒过来都还不知道,晚上贴身的丫鬟就被人害了。一些心软的姑婆过来帮忙扶她,另一些人则跟着县老爷,前往宁府少主的院中看热闹。
众人簇拥着县老爷进入宁家少主屋内,只见宁府少主果然正躺在床上。知县曹剀定往捕头看了一眼,捕头赵宏会意,上去将手搭在床上少年的腕脉上,过了一会儿,低声说道:“气脉低缓虚弱,心跳放慢,的确是在昏睡之中。”
一个人,只要是醒着,哪怕是躺着不动,心跳的节奏与气脉的流动都会加快许多,昏迷中的气息与清醒时的气息是完全不同的,这一点,练过武的赵宏自然深知。
曹剀定踏前两步,印府文气化作官威,朝床上少年喝道:“宁江?!”再喝一声:“宁江?!”官威化作无形气势,朝床上的少年卷去。
在他的官威之下,普通人莫说醒着,哪怕是还在睡着,都会被他惊醒,然而床上的少年却是动也未动,显然不是“沉睡”而是昏迷。曹剀定白天是看着这少年落水昏厥的,以这少年的体质,到现在都还在昏迷之中,自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经过身为武者的赵宏的检查,又在自己的官威下昏睡,看来这少年果然是昏迷未醒。曹剀定冷哼一声,转身负手而去,浑不知在天花板上,宁江的魂体正在看着他。
此刻的宁江,金魄出窍,床上的身体只相当于一个植物人,莫说只是一个区区举人的曹剀定叫不醒,就算是文圣孔夫子来了也叫不醒。除非用上西岭苗人的招魂之术,那也得招魂的妖术师足够强大,毕竟他的“金魄”,要比普通人的魂魄强韧许多。
当然,这并不是说举人的文气太弱,只不过是术业有专攻,招魂可不是“敬鬼神而远之”的儒家的强项。
曹剀定踏出院子,来到花圃处,挥挥手,让人先把周围其他人驱开,把宁济叫来。宁济小跑到他的面前,急急拜道:“大人,小儿肯定是冤枉的,这中间肯定有其他隐情。”
曹剀定冷然道:“有何隐情?”
宁济支支吾吾的,却是答不上来。
曹剀定冷哼一声,宁江昏厥未醒,全无嫌疑,宁小梦不过是个柔弱女孩,想要诬作是她杀的也没有人信,何况死的还是她的贴身丫鬟,其他下人又都可以互相作证不在现场,他就算想抓个人来帮宁济栽赃都做不到,更何况宁一诚可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人光着身子从床上揪出,想赖都赖不掉。
往周围看了一眼,前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到了明天,怕是整个县城都无人不知。不由得暗恨宁济自己无能,死的只是个丫鬟,自己悄悄压下去,把苦主摆平就好,随便栽个失足落水、重病暴毙,哪怕说是上吊自尽都好,一个下人,只要没有苦主报官,他就算知道也装作不知道就是,现在弄得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想帮也帮不了。
他冷然道:“明天的事,办的如何?”
宁济赶紧道:“大人放心,明日上午,小人就会联合各分家和周围的父老乡绅,大家一起联名上书,指宁江犯不孝之罪,到时便请大人做主。”
曹剀定淡淡的道:“宁江不孝妄行,本官自会为你们做主,将他发配到西岭去,让他再也不用想回来。不过你要知道,宁家的产业是本官给你的,没有本官,你什么也得不到。”
“小人知道,小人知道,”宁济道,“大人只管放心,等小人成了家主,自然会将祖地送上。”
又低声道:“那小儿……”
曹剀定道:“此事既然已经闹大,不断不行,不过你放心,只要本官得到了本官要的东西,自然不会让你儿子死。罪是脱不了的,不过到底是施暴还是通奸,是虐杀还是误杀,这里面可做的文章多了。到时判个两情相悦、失手误杀,发配到江南水乡呆个三五年,自然也就回来了,不过要是,本官没有拿到本官要的东西……你自己掂量掂量!”
宁济赶紧拜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大人放心,大人只管放心!”
当下,曹剀定便让众捕快当着众人之面,将宁一诚押往县衙。等他走后,宁济往堂侄的院落看去,阴阴冷笑:“江侄啊江侄,你也不要怪我,就算不为家产,就为了我的宝贝儿子,也只能让你倒霉了。”
县太爷押着宁一诚走后,外头又喧闹了好一阵,然后才慢慢的安静下来。
此时夜晚已经变得深沉,宁小梦在院外低语了几句,留了一对看园的老夫妻在外头守着,自己轻轻的回到了哥哥房内,小心的道:“哥?”
宁江忽的一下坐了起来,借着床边烛台上的烛光,看着脸色苍白的妹妹,低声道:“小梦,吓到你了?”
那个时候,小梦原本在担心县老爷和赵捕头会发现哥哥已经醒来,结果县老爷和赵捕头进来看了看后就出去了,让她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却又担心哥哥真的又昏厥了过去,现在看到哥哥没事,方才真正放下心来。
知道自己让妹妹担心了,宁江歉意的拉起妹妹的小手,让她坐在床边,低声安慰了几句,又见她脸上满是泪痕,于是用手帕帮她擦了一下。此时天色已晚,受了一日惊吓的小梦已经劳累难支。宁江就下了床,让她在自己的床上睡着。
毕竟,出了刚才那样的事,今晚他也不敢让妹妹离开他的身边,而小梦终究是个没有见过多少世面的女孩,想到葵儿的死,心中总是发慌。
让小梦躺在床上,帮她盖好被子,让她早点睡去。小梦闭上眼睛,睡了一会,忍不住又张开眼睛,流出泪来:“哥哥,到了明天怎么办?如果县老爷真的把你发配到西岭……”就算对外头的事了解不多,她也知道,西岭名义上虽然也是大周的国土,但那里毒瘴遍地,民风凶悍,被派往西岭当官的官员叫做“流官”,通常只有被皇帝痛恨又或是在朝廷的权力斗争中被打倒的官员才会被流放过去,十个有八个都会死在任上。
官犹如此,何况是民?县老爷要是真的把哥哥发配到西岭去,那和定他死罪也没有什么区别。
宁江牵着妹妹的手,安慰道:“小梦,你放心,不会有事的,哥哥在这里,哥哥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五十六年的痛苦,五十六年的努力,他终于成功的回到了她的身边。一切都会好起来……这是时隔五十六年,他对她的承诺。
小梦用另一只手,擦着泪水,泪眼迷蒙:“如果哥哥要去西岭,小梦要跟哥哥一起去。”
“嗯!”宁江认真的说道,“不管去哪里,我都会带着小梦,天涯也好,海角也好,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在他的安慰声中,再也坚持不住的女孩,沉沉的睡了过去。宁江站起,为她盖好毯子,放下软帐。他踏步来到窗边,打开纱窗,看着外头的月色。刚才还是喧闹的宁府,这一刻变得静谧,梧桐树在夜风中摇动着树叶,低矮的假山,起落的楼阁,清凉中飘来的花香,夜空中明灭不定的星光。
虽然,对妹妹,对家乡,对这里的许多人来说,什么都还没有开始改变,但是对他来说,五十六年的漂泊,终于回到了最初的家。历史的潮流,就像是浩瀚的洪水,他是再一次的被淹没在这铺天盖地的时空巨浪之中,还是成为推动巨浪的弄潮人?
他站在那里,负着双手,静静的看着远处的天空,他的目光是那般的悠远,他的神情是那般的恬静。
这一次,属于他的东西,他绝不会再让任何人夺走,妹妹也好,家产也好,人格也好,尊严也好……他将牢牢的抓住属于他的一切。
但这还仅仅只是开始,在夺回属于他的东西后,他将兑现他对这个世界的承诺。他绝不会再让自己被时空的浪潮淹没,他也不想成为历史潮流的弄潮儿,这一世,他要成为……卷动时空的惊涛骇浪!!!
第六章借势
小梦在睡梦中惊醒。
她做了一个噩梦,噩梦中,她和哥哥一起被流放到西岭,一群野人抓住了哥哥,要把哥哥烤来吃,而她却只能爬在泥地里,不停的哭,不停的哭。
然后大火熊熊的烧起,吞没了哥哥,于是她不停的尖叫,不断的尖叫,直到就这般哭醒。
她在罗帐中猛然坐起,烛台上换过的新烛,也已经烧了半截,窗外不过是灰蒙蒙的亮。在这七月流火的盛夏中,这样的天色,最多不过是卯时初刻,甚至有可能连卯时都还没到。
“哥?哥哥?”她掀帐下床,穿起绣花鞋,低声叫着。
然而屋子里除了她,空无一人。她心中惊慌,跑到屋外院中,院中空空荡荡。
不知道哥哥去了哪里,她心底慌张,想要去问其他人,又想起连葵儿都被济叔父子收买了去,偌大一个宁府,也不知道谁才可以信任,更是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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