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叛乱,在西南边时不时的总是会发生,在土地兼并极其严重的现在,一场大旱就足以让无数百姓因交不起各种杂税而倾家荡产,掌握着大量土地的乡绅却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免于缴税。
一方面,官府收不上这些士大夫们的税,只能将负担转嫁到普通老百姓身上,另一方面,老百姓一旦破产,就只能变卖土地,于是更多的土地被那些“乡贤”、“乡绅”所兼并,然后因为他们本身的功名又或官职而免于缴税,陷入了一种每个人都知道、但是谁也无法改变的恶性循环。
因此而引发的暴乱,在大周的历史上几乎从未停过,但也无一例外的被镇压,在帝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几乎每一个进士都是“万人敌”的大周王朝,普通的农民起义,根本卷不起波澜。
但是龙炎湖的这场暴乱,宁江却是有些印象。
在他的上一世里,龙炎湖的农民军虽然被强行镇压,但随后的儒道崩溃,让几乎已经成为死灰的龙炎湖,以星火燎原之势,让整个西南部陷入抵抗官府的战乱中,让北方沦陷后,原本还有希望在长河以南建立南朝政权的大周王朝,进一步崩溃。
虽然龙炎湖暴乱,成为了压在大周王朝头上的重石,但宁江并不打算对此做些什么。
那些只是普通的老百姓,要么什么也不做,活生生的饿死,要么奋力一博,然后被士大夫们统治下的官兵杀死。
如果宁江是他们,也毫无疑问会作第二种选择。
远在西南方的那场暴乱和平叛,除了一些江湖人偶有谈及,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几乎没有任何的关注。
铜州一带,土地兼并同样严重,但因为处于长河下游,属于鱼米之乡,比那些需要靠天吃饭的地方自然要好上许多,而且与道路不太通畅,官员、乡绅几乎等于土皇帝的西南部不同,这一带的乡绅们吃相还没有难看到那种肆无忌惮的地步,最底层的老百姓也都还能够勉强过活。
只是,提到龙炎湖,宁江倒是想起,在他上一世里,曾经听人提起到的一个名字。
而那个人,此刻,应该也还只是铜州的学子吧?
唐虞学院,位于省城北部,周围有一处胡泊,唤作落佩湖,传说中曾经有天女落玉佩于此间,遂成此湖。
唐虞书院的东面,有一座名山,名为崆山,每到秋天,满山的枫叶,将崆山点缀得犹如艳红的火焰山,乃是本城的骚人墨客最喜欢游玩之处。当然,现在只是夏季,盛夏都还未到,离秋枫满山的时节还有些远。
为了安置妹妹,宁江在落佩湖边租了一套小院,跟妹妹住了进去。然后,到了第二天,他便前往唐虞书院报到。
虽然是州学,但是大周王朝的学府,更多的只是象征意义,本州各郡的廪生住入此间,一边读书,一边等待着秋闱到来。学府会安排讲师授课,讲解经义,教习策论。
就像宁江所知的另一个世界的大学一样,对于驻入州学的廪生来说,可以自行选择上什么课,上谁的课,非常的自由与散漫。
其实,对于家中有钱的读书人来说,县学也好、郡学也有、州学也好,都没有太多的用处。但是对于家中请不起老师,买不起书本的穷苦学子来说,却有着重大的意义,唯有在学府中,他们才能够得到真正的指点。
在报完名后,宁江顺便向面前的经师打听了一个人。
那经师坐在桌后,抬头看了他一眼:“百子晋?我们唐虞书院,应该是没有这么一个学子。”
宁江知道,唐虞书院属于州学,这一届的廪生可以免费入学,增生与附生,实际上也是可以进来的,只不过需要花钱罢了。而那百子晋,虽然他对这人了解不多,但应该是铜州人士,并且是这一届的秀才。
不过,既然他没有在这里入学,那么,要么他只是增生又或附生,要么他虽然是个廪生,但选择了自己在家中苦读。
虽然如此,他还是继续找其他学子打听,只是,与他上一世里十几年后名震华夏不同,此时此刻,似乎真的没有什么人听过这个名字,接连问了十几个人,尽皆摇头。
直到宁江自己都准备放弃的时候,终于有一个人看了他一眼,不屑的道:“百子晋?附生之末罢了!”
第43章百子晋
顾楚郡,成远县。
此次已是远离了铜州省城。
天空中,略有些阴沉,天气闷热,不过暴雨显然并不会马上下下来,乌云也在往东北方吹去。
泥地两边的田地上,许多庄稼汉正在田里插着秧,辛苦地劳作着。
宁江拿着一把折扇,走在满是黄土的地面上,在他的身后,跟着腰插宝剑,抱着两把油伞,以防万一下雨的小梦。
实际上,小梦开始觉得,哥哥有点把妹妹当丫鬟用了。
当然,心中虽然小小的腹诽了一下,但她还是习惯性的跟在哥哥身边。
“哥,”她不解的问道,“我们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
到了铜州,没两天,哥哥又带着她离开了铜州,一路乘船,来到这成远县的乡村,让她感到有些奇怪。
宁江说道:“找一个人!”他走到路边,向一名庄稼汉打听了一下,那庄稼汉往远处指了一指。
按着这人所指的方向,宁江带着妹妹继续往前走去,只见前方的黄土地上,坐落着几间茅屋,一个身处锦缎的肥胖男子在那里喝骂,几名衙役扭着一个少年边推边走,其中一个衙役将铁索往那少年头上套去。
一个上了年纪,满头银发的老妇抓着那肥胖男子,不断下跪哀求。那男子将手一推,老妇倒在地上,那少年回头大叫。
小梦看不下去,冲上去将那老妇扶起。宁江踏步上前,挡住那些人:“你们要做什么?”
那几名衙役瞪了他一眼,但见他身穿绫罗,头戴皮牟,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而且身上隐隐有文人气势,显然是有功名的人,一时间不敢为难。
那肥胖男子同样瞪了过来,神情倨傲:“官差办事,要你管得?”
宁江皱眉:“不知此人犯了何事,你们要抓他?”
肥胖男子道:“我乃本县师爷,他拖欠税赋,我正要把他押送到衙门去。”
那少年双手被人反剪,大声道:“我已经是秀才,可免田赋……”
师爷冷笑道:“不过就是个附生罢了,何况你就算可以减免今年的田赋,去年的你可还没交齐呢。”
那少年气道:“税钱每亩20钱,地头钱每亩20钱,朝廷规定的田赋我都交了,你们却又在田赋上妄加羡耗、平余和漕运钱,加起来竟然比田赋还重,我如何交得起。”
师爷骂道:“别人都交得,为何就你交不得?带走!”
宁江喝道:“住手!他既是有功名的人,你们将他随随便便当犯人押走,就不怕我将此事上奏朝廷?不过就是田赋罢了,他差了多少,我帮他交齐便是。”他心知,地方官府在田赋上妄加杂项几乎成了常态,纵然告上朝廷,全国各地都是这么做的,朝廷也没有什么办法。只是,附在田赋上的杂项竟然比田赋本身还重,只能说此地官府的嘴脸也实在是够难看的。
然而,对这种事他想管也没法管,朝廷三申五令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他一个秀才又能够做得了什么?只能拿这少年的功名说事。
那师爷看了宁江一眼,其实税钱只是小事,他拿了本地某位乡绅的私钱,逼这附生卖地才是他的目的。
只是,他一时也拿不准眼前这个突然插手的绫罗少年到底是什么来头。眼看这人多管闲事,一时间也不太敢继续为难,只得哼哼了两声,报了一个数目。宁江便替这少年将所欠的赋税付了。
那师爷带着那些衙役离去,一边走,一边兀自哼哼。
那少年从地上爬起,先去将那老妇扶到屋中歇息,然后才出来,向小梦道了声谢,又对着宁江鞠了一躬:“小生百子晋,多谢兄台出手相救,欠兄台的钱,日后必定奉还。”
宁江道:“兄台客气了,你我都是读书人,互相扶持帮忙,原本就是分所应为之事。”一边说,一边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与他年纪相当的少年,只见这人秀秀气气的样子,典型的书生模样,心中也有些疑惑,想着难道只是同名?
一个师爷,几个衙役就能随随便便欺负的文弱书生,真的是他上一世里,所知的那个在儒道崩溃后,集结起西南方七路义军,硬生生挡住了西岭苗人的大举入侵,为华夏再起赢得了一线生机、最终丧命在元魔皇座下大将大宗邪亲手刺杀下的“鬼军师”?
虽然心中多少有些不解,但籍贯和名字都对得上,宁江只能猜想,此刻的百子晋毕竟年轻,还没有能够成长起来。但是不管怎样,既然这少年身为一个文人,却能够在日后那天翻地覆、群雄辈出的时代里,占有一席之地,那就必定有他过人之处,提前结交总是好的。
在他的刻意结交之下,两人自然“一见投缘”,然后,宁江又入屋以晚辈礼拜见了百子晋的祖母冯氏。
到了傍晚,宁江让妹妹到镇上买了酒肉,就在百子晋的茅屋外,与他饮酒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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