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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世同堂 (老舍)


  “大嫂!哈哈!给我沏茶哟!”
  大嫂没应声。
  他扶着墙骂开了:“怎么,没人理我?行!我×你妈!”“什么?”大嫂的声音都变了。她什么苦都能吃,只是不能受人家的侮辱。
  天佑正在家里,他头一个跑了出来。“你说什么?”他问了一句。这个黑胡子老头儿不会打人,连自己的儿子也不会去打。
  祁老人和瑞宣也出来看。
  老二又骂了一句。
  瑞宣的脸白了,但是当着祖父与父亲,他不便先表示什么。
  祁老人过去细看了看孙子。老人是最讲规矩的,看明白瑞丰的样子,他的白胡子抖起来。老人是最爱和平的,可是他自幼是寒苦出身,到必要时,他并不怕打架。他现在已经老了,可还有一把子力气。他一把抓住了瑞丰的肩头,瑞丰的一只脚已离了地。
  “你怎样?”瑞丰撇着嘴问祖父。
  老人一声没出,左右开弓的给瑞丰两个嘴巴。瑞丰的嘴里出了血。
  天佑和瑞宣都跑过来,拉住了老人。
  “骂人,撒野,就凭你!”老人的手颤着,而话说得很有力。是的,假若瑞丰单单是吃醉了,老人大概是不会动气的。瑞丰骂了人,而且骂的是大嫂,老人不能再宽容。不错,老人的确喜欢瑞丰在家里,尽管他是白吃饭不干活。可是,这么些日子了,老人的眼睛也并不完全视而不见的睁着,他看出来瑞丰的行动是怎样的越来越下贱。他爱孙子,他可是也必须管教孙子。对于一个没出息的后辈,他也知道恨恶。“拿棍子来!”老人的小眼睛盯着瑞丰,而向天佑下命令:“你给我打他!打死了,有我抵偿!”
  天佑很沉静,用沉静压制着为难。他并不心疼儿子,可是非常的怕家中吵闹。同时,他又怕气坏了老父亲。他只紧紧的扶着父亲,说不出话来。
  “瑞宣!拿棍子去!”老人把命令移交给长孙。
  瑞宣真厌恶老二,可是对于责打弟弟并不十分热心。他和父亲一样的不会打人。
  “算了吧!”瑞宣低声的说:“何必跟他动真气呢,爷爷!把自己气坏了,还了得!”
  “不行!我不能饶了他!他敢骂嫂子,瞪祖父,好吗!难道他是日本人?日本人欺侮到我头上来,我照样会拚命!”老人现在浑身都哆嗦着。
  韵梅轻轻的走到南屋去,对婆婆说:“你老人家去劝劝吧!”虽然挨老二的骂的是她,她可是更关心祖父。祖父,今天在她眼中,并不只是个老人,而是维持这一家子规矩与秩序的权威。祖父向来不大爱发脾气,可是一发起脾气来就会教全家的人,与一切邪魔外道,都感到警戒与恐惧。天佑太太正搂着两个孩子,怕他们吓着。听到儿媳的话,她把孩子交过去,轻轻的走出来。走到瑞丰的跟前,她极坚决的说:“给爷爷跪下!跪下!”
  瑞丰挨了两个嘴巴,酒已醒了一大半,好象无可奈何,又象莫名其妙的,倚着墙呆呆的立着,倒仿佛是看什么热闹呢。听到母亲的话,他翻了翻眼珠,身子晃了两晃,而后跪在了地上。
  “爷爷,这儿冷,进屋里去吧!”天佑太太的手颤着,而脸上赔着笑说。
  老人又数唠了一大阵,才勉强的回到屋中去。
  瑞丰还在那里跪着。大家都不再给他讲情,都以为他是罪有应得。
  在南屋里,婆媳相对无言。天佑太太觉得自己养出这样的儿子,实在没脸再说什么。韵梅晓得发牢骚和劝慰婆母是同样的使婆母难过,所以闭上了嘴。两个孩子不知道为了什么,而只知道出了乱子,全眨巴着小眼不敢出声,每逢眼光遇到了大人的,他们搭讪着无声的笑一下。
  北屋里,爷儿三个谈得很好。祁老人责打过了孙子,心中觉得痛快,所以对儿子与长孙特别的亲热。天佑呢,为博得老父亲的欢心,只拣老人爱听的话说。瑞宣看两位老人都已有说有笑,也把笑容挂在自己的脸上。说了一会儿话,他向两位老人指出来:“假若日本人老在这里,好人会变坏,坏人会变得更坏!”这个话使老人们沉思了一会儿,而后都叹了口气。乘着这个机会,他给瑞丰说情:“爷爷,饶了老二吧!天冷,把他冻坏了也麻烦!”
  老人无可如何的点了头。
 
 
 
 
 
53
  尤桐芳的计划完全失败。她打算在招弟结婚的时候动手,好把冠家的人与道贺来的汉奸,和被邀来的日本人,一网打尽。茫茫人海,她没有一个知己的人;她只挂念着东北,她的故乡,可是东北已丢给了日本,而千千万万的东北人都在暴政与毒刑下过着日子。为了这个,她应当报仇。或者,假若高第肯逃出北平呢,她必会跟了走。可是,高第没有胆子。桐芳不肯独自逃走,她识字不多,没有作事的资格与知识。她的唯一的出路好象只有跑出冠家,另嫁个人。嫁人,她已看穿:凭她的年纪,出身,与逐渐衰老的姿貌,她已不是那纯洁的青年人所愿意追逐的女郎。要嫁人,还不如在冠家呢。冠晓荷虽然没什么好处,可是还没虐待过她。不过,冠家已不能久住,因为大赤包口口声声要把她送进窑子去。她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用死结束了一切。她可是不能白白的死,她须教大赤包与成群的小汉奸,最好再加上几个日本人,与她同归于尽。在结束她自己的时候,她也结束了压迫她的人。
  她时常碰到钱先生。每逢遇见他一次,她便更坚决了一些,而且慢慢的改变了她的看法。钱先生的话教她的心中宽阔了许多,不再只想为结束自己而附带的结束别人。钱先生告诉她:这不是为结束自己,而是每一个有心胸有灵魂的中国人应当去作的事。锄奸惩暴是我们的责任,而不是无可奈何的“同归于尽”。钱先生使她的眼睁开,看到了她——尽管是个唱鼓书的,作姨太太的,和候补妓女——与国家的关系。她不只是个小妇人,而也是个国民,她必定能够作出点有关于国家的事。
  桐芳有聪明。很快的,她把钱先生的话,咂摸出味道来。她不再和高第谈心了,怕是走了嘴,泄露了机关。她也不再和大赤包冲突,她快乐的忍受大赤包的逼迫与辱骂。她须拖延时间,等着下手的好机会。她知道了自己的重要,尊敬了自己,不能逞气一时而坏了大事。她决定在招弟结婚的时候动手。
  可是,李空山被免了职。刺杀日本特使与向牛教授开枪的凶犯,都漏了网。日本人为减轻自己的过错,一方面乱杀了小崔与其他的好多嫌疑犯,一方面免了李空山的职。他是特高科的科长,凶手的能以逃走是他的失职。他不单被免职,他的财产也被没收了去。日本人鼓励他贪污,在他作科长的时候;日本人拿去他的财产,当他被免职的时候。这样,日本人赚了钱,而且惩办了贪污。
  听到这消息,冠晓荷皱上了眉。不论他怎么无聊,他到底是中国人,不好拿儿女的婚姻随便开玩笑。他不想毁掉了婚约,同时又不愿女儿嫁个无职无钱的穷光蛋。
  大赤包比晓荷厉害的多,她马上决定了悔婚。以前,她因为怕李空山的势力,所以才没敢和他大吵大闹。现在,他既然丢掉了势力与手枪,她不便再和他敷衍。她根本不赞成招弟只嫁个小小的科长,现在,她以为招弟得到了解放的机会,而且不应放过这个机会去。
  招弟同意妈妈的主张。她与李空山的关系,原来就不怎么稳定。她是要玩一玩,冒一冒险。把这个目的达到,她并不怎样十分热心的和李空山结婚。不过,李空山若是一定要她呢,她就作几天科长太太也未为不可。尽管她不喜欢李空山的本人,可是科长太太与金钱,势力,到底还是未便拒绝的。她的年纪还轻,她的身体与面貌比从前更健全更美丽,她的前途还不可限量,不管和李空山结婚与否,她总会认定了自己的路子,走进那美妙的浪漫的园地的。现在,李空山既已不再作科长,她可就不必多此一举的嫁给他;她本只要嫁给一个“科长”的。李空山加上科长,等于科长;李空山减去科长,便什么也不是了。她不能嫁给一个“零”。
  在从前,她的心思与对一切的看法往往和妈妈的不大相同。近来,她越来越觉得妈妈的所作所为都很聪明妥当。妈妈的办法都切于实际。在她破身以前,她总渺茫的觉得自己很尊贵,所以她的眼往往看到带有理想的地方去。她仿佛是作着一个春梦,梦境虽然空虚渺茫,可是也有极可喜爱的美丽与诗意,现在,她已经变成个妇人,她不再作梦。她看到金钱,肉欲,享受的美丽——这美丽是真的,可以摸到的;假若摸不到,便应当设法把它牵过来,象牵过一条狗那样。妈妈呢,从老早就是个妇人,从老早就天天设计把狗牵在身边。
  她认识了妈妈,佩服了妈妈。她也告诉了妈妈:“李空山现在真成了空山,我才不会跟他去呢!”“乖!乖宝贝!你懂事,要不怎么妈妈偏疼你呢!”大赤包极高兴的说。
  大赤包和招弟既都想放弃了李空山,晓荷自然不便再持异议,而且觉得自己过于讲信义,缺乏时代精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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