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此时此刻对于陈文而言,不管来的是谁,攻陷衢州府城才是首要之事,而明天便是决战的日子!
………………
陈文为明日的攻城进行军议的同时,陈锦则刚刚完成了与守城的军官、府衙县衙的文官以及他的幕僚们的商讨。
利用盲人听力更胜常人的特点,那些倒扣着的水缸发挥了作用,入夜时分,城墙上的守将报告已经听清楚了两条掘进路线,而最后一条可能是因为进度缓慢的缘故,暂且还不能确定下来。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么明军肯定会在明天攻城,就如同和尚脑袋上的虱子一般。
明天的防御计划已经议定,城头上只留少量清军观察城外的动静,而民夫则从已经确定了的位置向外掘进,待与明军的洞穴挖通之后,直接利用已经挖好的水道向里面灌水,直接将火药泡坏,将洞穴中的明军淹死。若是明军改为蚁附攻城,城下的清军则上城防御,而陈锦本人也会亲自登城擂鼓助威,总要把这积蓄已久的致命一击守下来。
为了明天的大战,陈锦今天晚上少有的没有借饮宴来纾解心中的沉闷,那些侍女和歌妓倒是得托了那份稍有不爽就是一顿皮鞭的霉运。
军议已经结束,虽然已经有些晚了,但是晚饭没来得及吃,陈锦倒是有些饿了,于是便让下人去准备晚饭。片刻之后,总督府里为陈锦准备的那个由本地名厨组成的小厨房便将晚餐准备完毕,由侍女们依次送到陈锦面前。
今天的晚餐很是简单,一道泥鳅钻豆腐,一道红嘴绿鹦鹉,一道八宝菜,一个火腿三鲜汤。除此之外,还有一道煮羊肉,也用山楂去了膻。
区区四菜一汤,哪怕是在围城之中,陈锦吃饭时也很少就这么几个菜。不过考虑到夜色也有些深了,吃太多容易存食,他也没有为此而发火,只是一边想着事情,一边由身边的家奴伺候着用饭。
泥鳅钻豆腐又叫一青二白,泥鳅在豆腐里面,表面上看不出来,最是适合那些平日里自诩清廉的文官。不过陈锦从未如此遮遮掩掩过,武将出身的他对于立牌坊的事情不太在意,对于这道菜自然也就只是吃那么简单了,品不到这个中三味。
红嘴绿鹦鹉材料中的大叶菠菜来自于北门外,也仅限于北门外的黄泥墈才能种植,这是清军趁夜出城采摘来的,仅供于陈锦个人食用。相比之下,八宝菜和火腿三鲜汤虽然材料都不少,但却并没有那么稀罕,以陈锦的身份和权势在城里面还是弄得到的。
在江南日久,陈锦也开始入乡随俗,先是喝了汤,然后才开始依次品尝菜色。喝着小酒,几个菜吃过来,味道还是平日里的那样,没什么好稀奇的。可是等到他尝到那道煮羊肉,细嫩爽滑的口感在口中来回滚动,竟让陈锦在突然间有了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到底在哪吃过,陈锦翻来覆去的想了很久,羊肉也很是吃了几块,直到一顿饭即将用过,他才猛的回想起了二十一年前的那个瞬间。
“卢丕昌!去把那个做这道菜的厨子给本总督押过来。今日本总督倒是要问问,是谁借给他的胆子,让他煮人肉给老子吃!”
第二十五章 天诛(中)
陈锦,表字天章,辽西锦州人士。与其他辽西将门世家的成员一样,他同样是在天启年间那段辽东烽火连天而辽西却连战事的边儿都沾不到的时期一步步随着关宁军的组建和扩建晋升而起。至崇祯年间,随着大凌河城的修建,他已经被任命为大凌河都司之职,直到那场影响深远的大凌河之战。
崇祯四年七月二十七,皇太极为拔除开始向河西之地延伸的大凌河城,率领大军自沈阳出发,至八月初六,云集了蒙古援兵后,五万左右的后金军包围了由一万三千八百余人的明军和两万商民驻守的那座尚未完工的大凌河城。
虽然自皇太极得势起,满清已经开始仿造红夷炮,在这一战中他们也确实携带了自造了红夷炮,由尚未得到命名的乌真超哈汉军使用。但是对于清军而言,攻城的手段依旧缺乏,同时皇太极也抱着围城打援的心思环城挖掘了四道壕沟以及一条一丈多高的墙,将大凌河城为了个水泄不通。
突围不成、援兵不至,期间还爆发了吴桥兵变那等龌龊事。粮食很快就吃完了,城内的关宁军先是杀马取肉,待战马吃得差不多了,就开始吃人,也吃死尸,只有几个大官还有一两升的粮食而已。史载:“炊骨析骸,古所未闻。”
陈锦那时只是个都司,比不得祖大寿,也比不得何可纲、祖可法、张存仁那些高级武将,吃人的事情自然也少不了他,甚至到了最后就连一个他平日里很宠爱的小妾也未能幸免。
宋人庄绰在中写道:“老瘦男子谓之饶把火,妇人少艾者名之下羹羊,小儿呼为和骨烂:又通目为两脚羊。”
青年女子皮肉细嫩,陈锦当初的那个小妾亦是如此。围城日久,他久已未曾吃过羊肉,但是在那一日将他的小妾杀死煮熟后,那口感着实让他想到了羊肉,甚至就连吃的时候他也是闭着眼睛权当做是羊肉来吃的。
二十一年过去了,陈锦并非没有吃过羊肉,但是像现在这样,与在大凌河时同样身处围城之中却是再没有过。尤其是想起了那个被相士说是有生儿子相的小妾,而吃了那个小妾的他却至今无子,喝了些小酒,脾气日渐暴虐的陈锦自然不肯咽下这口不顺之气,总要找人发泄一番。
“说!你这个狗杂种,到底是谁让给老子煮人肉吃的?!”
听到这话,厨子直接瘫倒在了地上,如风中的秋叶一般哆嗦了起来。转瞬之后,更是屎尿皆流,连个不字都说不出口。
眼看着厨子胯下一道浊流淌出,陈锦自然不肯上前抽打脏了自己的手,直接让人将其拉下去直接处死。奈何这怒意未消,提着马鞭的陈锦转眼就看见了刚才押着厨子过来的家奴卢丕昌,反手一鞭子就抽在了他的脸上。
“没长眼的狗奴才,不知道盯紧了那些厨子,要是他们在菜里下了毒把主子我毒死了,可就称了你们这些狗奴才的心了是吧!”
自从陈文一步步崛起于浙西,陈锦就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身居高位自然也是高处不胜寒,想要把他拉下马的大有人在。
原本凭借着剿灭四明山、攻陷舟山以及此前的历次援闽他这个总督在朝中已是好评如潮,就连顺治也曾当众夸赞过他这个奴才的能力出众。可是现如今,福建因为援兵不至已经开始变成一个烂泥滩,而导致了这一切的陈文更是两度将他围在了城里,哪怕这第二次是他自愿的,但是被人围城的苦闷他未发迹时就曾经历过,哪怕一次也不想再度经历了。
“狗奴才!”
“不长眼的狗东西。”
“……”
一句句的怒喝,裹挟着皮鞭撕裂空气的呼啸和转瞬之后卢丕昌身上的层出不穷的累累血痕,蜷缩在地上的家奴一动也不敢动,在陈锦身边很久了,他自然清楚陈锦的脾气,此刻因迁怒而被鞭打,只要等陈锦的气消了些就可以滚蛋了,可若是激了他的火气,那就只能祈祷陈锦因为别的事情暂且放过他了。
过了良久,陈锦也抽累了,便自顾自的由其他战战兢兢的奴才伺候着回去休息,以待明日的决战。
陈锦回了房,卢丕昌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一向交好的李进忠和陈恩二人将其抬回房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的他才敢有所反应。
“今天,哎,算我倒霉。”
“卢老哥,不能这么说,谁知道几块羊肉愣是会被主子想到人肉上面。我看,主子这是要被城外的那位明军大帅给逼疯了……”
听到这话,李进忠立刻便把陈恩的嘴堵上,随即赶忙跑到门前,打开房门向外四下张望,待确定了周遭无人才重新将房门关上。
“有些事情,便是知道了,也不好说出来。这总督府里面人多嘴杂,谁知道哪个家伙在听咱们的墙角风。万一落到了主子的耳朵里,咱们几个只怕是欲求速死亦不可得了啊。”
李进忠一向是他们这几个家奴的为首之人,陈恩和卢丕昌见李进忠有此一言,立刻退而应是。可是下一刻,却见刚刚还在劝说他们谨慎的那人脸色竟突然一沉。
“今天是卢兄弟,昨天是陈兄弟,前天是我,大前天则是李忠兄弟,再往前数更是数也数不过来了。不能再这样熬下去了,再这样下去迟早咱们几个也得步陈七的后尘。”
陈七是陈锦以前的一个家奴,因为当时陈锦气不顺而被活活打死,这些事情他们几个久在陈锦身边的家奴都是亲眼所见,听李进忠提及此事,陈恩和卢丕昌的脸上登时便是一白,仿佛不久的将来他们就会如那陈七一般无二了。
“李大哥,不如我们逃吧。”
“逃?”李进忠苦笑着摇了摇头,继而目光竟变得如刀子一般锋利了起来。“城里面是主子的天下,城外面是明军,就算逃得出城,你我兄弟的身份落入明军手里也是死路一条。除非……”
“除非什么?”二人对视了一眼,陈恩连忙起身跑到房门那里,微微打开一些,观察了一下才回来继续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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