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晟本对李川的“挑衅”无动于衷,并没有真正放在心上。因为傻子都能听得出来、看得明白,李川完全是冲李萱去的,至于自己,不过是挑事的道具罢了。
但李川在李萱那里在话语上没有占到上锋,就转而将“矛头”对准孔晟,想要拿他当出气筒、受气包——这让孔晟心里怒火渐生。
谁是鸡鸣狗盗之徒?谁想在彭城浑水摸鱼了?虢王麾下就了不起吗?老子还真的不稀罕!
孔晟眸光一冷,缓缓起身来向李川抱拳一礼:“世子,所谓江南第一才子,都是坊间市井百姓的过誉和抬爱,孔晟从来就没有如此自我标榜过。不过,孔某是朝廷册封的八品县令,也是御赐的天子门生,世子说孔某欺世盗名,那意思是说陛下和朝廷没有识人之明了?”
李川嘴角一抽,孔晟的反击噎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甚至就没想到,孔晟竟敢当面反驳他的话!
但他旋即怒气冲天,当场翻脸:“天子门生啊……真是好大的派头!八品县令?真是好大的官位!凭你区区一个八品县令,就敢在我面前呼三喝四,孔晟,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没有胆子,老子敢千里迢迢跑到河南来赴任?就凭你一个天生富贵的纨绔子,还敢跟老子谈什么胆子?
孔晟眼角的余光从虢王平静得近乎冷漠的脸上掠过,又将薛胜等人“看热闹到底”的神态变化尽收入眼底,心里大概有了数,声音更加清冷、也尤为针锋相对:“孔某虽然只是八品县令,但官职再卑微也是朝廷命官,世子莫名其妙当众对孔某倍加羞辱,对陛下钦点我为天子门生更是冷嘲热讽,在孔某看来,其实也当真是好大的胆子了。”
李川闻言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了。他本来是借孔晟挑事,没从李萱那里赚到便宜,就转而想借羞辱孔晟下台,结果不料孔晟连番回击,言辞犀利到位,一字字一句句都将他逼到了退无可退的角落里。
羞辱朝廷命官、亵渎皇帝昭命,他虽然是虢王世子,却也断然不敢承受如此罪名。
李萱端坐在那里,柳眉轻扬,优雅清秀的脸上渐渐浮起一丝丝玩味的笑容来,她心里暗笑:“好一个孔晟,不愧是牙尖嘴利八面玲珑,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将把李川这个酒囊饭袋给驳得体无完肤!真是痛快!”
虢王李巨皱了皱眉,扫了薛胜一眼。
其实孔晟说得没错,他的官职再卑微,也是朝廷命官,而且还戴着一顶天子门生的花环。虢王世子地位固然尊贵,却也不能随意羞辱朝廷命官——孔晟将自己的理无限放大,连虢王一时间都没有话说。
有李辅国这个朝廷钦差在此,他不能不忌惮一些深层次的东西。李巨心里很清楚,若是他这个宗室郡王以势压人,无理取闹,羞辱一个还未到任的朝廷命官,一旦传到皇帝耳朵里,后果不堪设想。
当然,此刻天高皇帝远,若是真撕破了脸皮,李巨也顾不了那么多。
薛胜知道自己是时候站出来打圆场充当救火队员了。他笑了笑,朗声道:“孔县令,世子并没有指摘你欺世盗名,你莫要多想,更莫要借题发挥。不过,既然你是天子钦点御封的八品县令,又在江南广有才名,如今虢王殿下当面,江北诸位同僚在场,不如你献诗一首,让我等开开眼界如何?”
“是啊是啊,孔县令,临场赋诗一首,让吾辈领略一下江南士子领袖的风姿如何?”宣威将军杜平也附和道。
这还是薛胜等人对孔晟隐有好感,找个台阶让孔晟下也是给李川这个世子面子。否则,面对无职无权的一介少年士子,虚头八脑的宋城县令,薛胜这些江北权贵说话也不会这么客气。
李萱目光阴沉地扫了薛胜一眼。薛胜素日与世子李川走得近她是知道的,但她并不在乎。
第一百五十四章 见虢王(4)
实际上,一开始李萱并不重视虢王一系的所谓权力,更无意夺去李川承袭郡王爵位的意思。但她毕竟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不同于普通郡主的御赐封号郡主,她不甘心碌碌无为地过完一辈子,嫁人生子,成为所谓“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因此就参与军政大事,甚至还亲自出面组建了虢王麾下一支极为精锐的千人护军队。
这就让她无形中处在了李川的对立面。虢王第二代中,只能有一个人、一张牌、一个声音,如今凤阳郡主的声名逐渐盖过世子,李川如何能接受的了?
所以,李萱与李川纷争不断。李萱被动接受了这种纷争的格局,也不得不在背后培植自己的力量。李川再三反对孔晟被虢王重用,其目的就是要剪除李萱的羽翼。
虢王李巨咳咳清了清嗓子,面带温和的微笑,凝视着孔晟摆了摆手:“孔晟,本王相信朝廷和陛下不会选错人才,本王素闻江南一地,繁华锦簇,才子倍出,既然大家都有此意,你也就不要推辞了。”
孔晟心里冷笑起来:“这无非是换了一种方式的威逼罢了,不就是抄诗嘛,老子也不是头一次干这事了,难道还怕你们不成?”
孔晟面不改色心不跳,向虢王施礼道:“王爷有命,孔晟岂敢不从。还请殿下出题。”
虢王略一沉吟,笑道:“天宝九载春,本王曾奉召巡视江南两道,世事如飞,一晃数载的时间弹指一挥啊。那莺歌燕舞雾锁青山的江南水乡美景,至今还让本王记忆犹新。不如这样,且以江南春为题——你本为江南士子,对身边人身边事身边景应如数家珍,这不算是难为你吧?”
李巨望着孔晟,目光貌似温和,其实暗藏刀锋。
孔晟昂然不惧,抱拳施礼:“哪里的话,既然殿下命题,下官理当从命。”
孔晟往前踱了两步,神色从容。
在场薛胜等人拭目以待,目光都投射在孔晟身上。而对于李川来说,他恨不能孔晟当场出丑,好出了他心头的这口恶气怨气。其实孔晟哪里招他惹他了?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嘛!
李萱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对于孔晟的诗才她早有领教,她不认为孔晟会被父王这次并非苛刻的命题所难住。问题的关键在于,孔晟做出来的诗能不能得到这些江北官员的高度评价,有没有诗句精妙之处。
孔晟沉吟着,又往前踱了三步。
走了这五步下来,孔晟心里忍不住想笑,自己入戏太快,这个逼装得简直炉火纯青了,重生以来这抄诗本身没有抄出水平,但装逼的卖相和演戏功夫却是越来越深了。
不是有那谁谁谁七步成诗嘛,今儿个,老子就来个五步成诗,也算是破了前人的记录——既然这是你们想要的,那么就来吧!
在李川眼里,孔晟如此真的是装腔作势,但他刚要开口讥讽几句,却见孔晟抬头挺胸,声音清朗而吟——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孔晟吟罢,转身望向了虢王李巨,淡淡笑道:“殿下,下官此诗可还应题?”
李巨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起身拍手称赞道:“果然不愧是江南才子,天子门生!此诗娓娓道来,格调悠远,勾起了本王多少美好的回忆!诸位,以为然否?!”
李萱拍手轻笑:“父王,我就说了,孔晟诗文名动天下,陛下钦点的天子门生,焉能掺假?”
薛胜是文官,自然是识货之人。如此才情与意境并重的绝句诗歌,他总不能昧着良心说不。他也笑着鼓掌称赞,连他这个江北文官之首都赞了,杜平等几个武将又懂得什么诗歌,只好也陪着附和了两声。
孔晟团团一揖:“殿下和诸位大人谬赞,孔晟实不敢当。”
孔晟又起身来转向李川,似笑非笑:“世子,孔晟此诗还入得法眼否?”
李川面色涨红,草草拱了拱手道:“也算不错了。”
孔晟撇了撇嘴,也没有继续纠缠下去,转身又向虢王行礼,然后归坐。他早就有了对策,若是李川继续“不服气”,他就反将一军,让李川吟诗试试看。不过,既然李川没有挑衅,他自然就罢了。
他知道什么时候该适可而止。这个火候和分寸如果掌握不好,搞不好就要让虢王恼羞成怒,到时候吃亏的还是自己了。
虢王李巨笑了笑,扫了儿子李川一眼,道:“孔晟,如今那河南多数丧于贼手,雍丘已然不保,睢阳也是危在旦夕,你去睢阳赴任,恐怕是凶多吉少。所以,本王就建议你暂时留在彭城,于我王府中做个参军,待来日为朝廷平叛立下大功,本王自会向朝廷为你请功加官进爵。”
“事情紧急,本王就擅自做主了,还请李公见谅,日后当向朝廷和陛下奏明此事。”李巨向李辅国拱手笑道。
李辅国眉梢一挑,嘿嘿笑道:“虢王殿下真是太客气,殿下作为河南节度使,总领河南江北兵马大总管,有全权调度和任命属官的权力。孔晟,杂家也是这么认为,那睢阳不去也罢,有虢王殿下的看重,有杂家作证,你且留在彭城效力,不算你临阵脱逃、抗命不从!”
无论是在李巨、李辅国还是在李巨麾下一干文武官员看来,这都是李巨的一番提携关照的美意,孔晟要感激涕零跪谢虢王隆恩盛情,要知道,这可是保住了他的小命,也保住了他日后的政治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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