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越想,越觉得心中愧疚,郭威不停地摇头。丝毫没有留意到,王峻的脸色已经瞬息数变。
“陛下,微臣以为,陛下可以先将常氏女收为义女。”不愧为当朝第一聪明人,王峻心思转得极快,须臾之后,便已经有了主意,“陛下跟常节度乃是生死之交,如今膝下空虚,将他的女儿收为义女,别人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如此,万一郑子明有事,父女之间,总是有话好商量。万一郑子明能平安归来……”
顿了顿,虽然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奇迹会出现,王峻依旧决定好人做到底,“陛下不妨就给公主和郑将军二人赐婚,让那郑子明得偿所愿,双喜临门。”
注1:皮影戏,最古老的街头艺术之一。远在汉代就已经出现。后经不断演化,流传至今。
注2:安史之乱前,安禄山为三镇节度使,坐拥大唐北方兵力的三分之二。所以一旦造反,就势如破竹地攻入了长安。
第三章 飓风(六)
“朕收常家女儿为义女,并且给郑子明他们两个赐婚?”被王峻突然展现出来的善意和大方给吓了一跳,郭威瞪圆了眼睛追问。
“正是!其实陛下现在就可以先认了常婉莹做女儿,然后定下她和郑子明二人的婚事!”王峻干笑了几声,高深莫测地点头。
大周的民俗继承自大唐,寡妇改嫁并不受歧视。郭威自己当年娶的就是后唐庄宗李存勖的遗孀,柴荣马上要迎娶的符氏夫人,也曾经嫁给过李守贞的儿子李崇信。所以,郭威现在为常婉莹和郑子明二人赐婚,并不会给常婉莹带来太多的伤害。相反,待到郑子明的死讯传开之后,所有本应属于郑子明的封赏,除了官职和爵位之外,都可以由常婉莹继承,等同于变相补偿了常家!
这里边一系列弯弯绕,王峻认为自己不必说得太清楚,郭威稍加琢磨,便可恍然大悟。然而,他却没料到郭威听了之后,又反复沉吟了良久,最终却是轻轻摇头,“算了,朕跟常思,犯不着这样做。认常婉莹为义女可以,现在赐婚就不必了。朕自己犯下的错,没必要再拉一个无辜女子来承担。”
“陛下仁慈,微臣惭愧!”王峻心里暗暗数落郭威迂阔,表面上,做出一幅躬身受教的模样,大声说道。
“行了,朕都说过了,咱们君臣之间,没必要这样!”郭威又看了他一眼,懒懒地挥手,“夜深了,俊峰兄早些回去安歇吧!有关郑子明只身前往辽东的事情,除了咱们君臣以外,暂且不要再让第三人知晓。明天早朝之后,也别忘了给大兄和君贵那边多拨付些粮草辎重。朕和你现在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希望大兄和君贵那边,能打得狠一些,让辽国君臣无暇分神他顾!”
“微臣,遵命!”王峻心中有愧,认认真真地拱手。
作为当朝首辅,当他决定认认真真去干一件事的时候,效率还是非常可观的。只花了十天左右的光景,拨付前线的粮草辎重,就已经随着朝廷对郑子明和其他所有将士的最新封赏,一并送到了河北前线。
前线上,郑仁诲和柴荣等人,正带领将士们跟后汉的军队激战。得到来自朝廷的鼓励,顿时,全军士气大振。弟兄们抖擞精神,奋勇冲杀,连破对手四阵。然后又追杀出了四十里外,才奏凯而归。
杨重贵见周军气势正旺,便生了避其锋芒的心思,准备先将全军撤入定州,然后再凭着山区的地形层层布防,想办法将对手拖成疲兵,再寻机一雪前耻。然而,他的主意刚说出口,就遭到了镇冀节度使张元衡和三皇子刘镐的联袂狙击。
“不可,绝对不可。我军自开战以来,一败再败,士气低落,声威大坠。若是连支撑都不支撑就主动退回定州,领军者必被天下所笑!皇上问起来,大伙也没法交代!”
“若是对方依旧由郑子明领兵,退也就对了,孤都输在了他手里,杨将军自然也是独木难支。可如今领兵者已经换成了柴荣,郑子明据说已经病得卧床不起,咱们依旧不战而退,岂不要被人笑掉大牙?”
这俩货心里,丝毫没有“救命之恩”四个字。光是想着要趁郑子明“病重”期间打一场胜仗,将先前输掉的颜面和威望,一股脑全捞回来。
“这,殿下,张节度,贼军势大。且郑子明生病的消息,眼下根本无法判断是真是假!”杨重贵被两个无耻小人气得脸色发青,咬着牙根儿低声解释。
对面的周军规模不下三万,而自己这边,连伤兵都算上,也只剩下了一万出头。如此悬殊的实力差距,怎么可能于野战中获胜?除非对面领军者,也是三皇子这样的蠢货!偏偏那柴荣,勇力和谋略,都不在郑子明之下。
然而,道理很简单,明白人一眼就能看清楚。偏偏有些话,杨重贵却不能直说。他不能当着全军将士的面儿,告诉三皇子刘镐,你就是个如假包换的赵括。也不能指着张元衡的鼻子尖儿唾骂,你这厮装了一肚子干草,只配去碾坊里拉磨。这二人身后一个站着汉国的皇帝,一个站着马步军都指挥使,他打狗必须看主人。因此,他只能小心翼翼,绕着弯子点明汉军根本没有胜算的事实。
只可惜,这一番委曲求全,却被对方视作了软弱可欺。当即,三皇子刘镐就撇了撇嘴,冷笑着道:“杨将军可是素有无敌之名!才遇上这么点挫折就一路退回定州,那我大汉国的无敌之名,是不是太不值钱了些?”
“就是,若是打仗只比人数多寡,咱们现在早就攻入邺都了!”张元衡丝毫不顾脸皮,在旁边大声帮腔。“正面对攻不行,咱们还可以偷袭,劫粮,水淹,火攻,我就不信了,眼下除了主动后退之外,没有别的解决办法!”
“你既然这么有本事,怎么不自己去!”呼延琮在旁边听得忍无可忍,挥动着钵盂大的拳头冲上前,就准备给张元衡点儿教训。
张元衡怕挨揍,立刻将脖子一缩,藏到了三皇子刘镐身后。嘴里却兀自吱吱歪歪地搬弄是非:“姓呼延的,有本事你去找你女婿算账去,在窝里横算什么英雄?我是看明白了,这仗你压根儿就不想打,就等着到了定州之后,关起门来把我们一绑,然后翁婿两个去汴梁邀功领赏!”
“我,我打死你个贱骨头!”呼延琮闻听,愈发火冒三丈。一把将试图拉偏架的刘镐拨了个趔趄,追上张元衡,拳头如同捣蒜般朝着脊背处猛捶。
张元衡的党羽试图上前阻拦,被呼延琮的好友焦宝贵带人迎面挡住,打得抱头鼠窜。刘琮试图摆出皇子的架子喝止,才张开嘴巴,斜刺忽然丢过来一只满是汗水的皮护手,“当”地一声,将他的头盔砸歪到一边,眼前金星乱冒。
前后不过是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中军帐已经乱成了菜市场。众将佐连日来屡战屡败的委屈,以及对三皇子刘镐胡乱指挥的怨气儿,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把个杨重贵急得两眼通红,额头青筋乱跳,拔出宝剑,朝着帅案狠狠剁了一记,大声怒喝:“住手,全都给我住手。谁要是再打,就是杨某人的生死寇仇!有那力气,尔等为何不用在敌军身上?敌军就在对面,不在中军帐中。尔等都省省,留着力气,今天半夜,杨某就带着你们去一雪前耻!”
“轰隆!”半空中有闷雷劈落。
盛夏时节,天上风云莫测。
第三章 飓风(七)
“轰隆!轰隆!轰隆!”雷声滚滚,震得屋子内簌簌土落。
倾盆暴雨,模糊了天地间的界限,将窗外的景物,吞没进一团无边的黑暗当中。
几道紫色的闪电忽然在黑暗中出现,瞬间将雨幕撕碎,露出院子内的残砖烂瓦和四下飞舞的柳树枝。紧跟着,又是一阵闷雷,震得人心脏哆嗦,手和脚也跟着战栗不停。
“哗啦!”一只粗瓷茶壶,从松木桌子边缘被震到了地上,四分五裂。
石重贵腾地一下跳起来,向前跑了两步,然后忽然意识到了自己此刻身在何处,叹了口气,又转回头去,来到桌案旁的椅子上颓然坐倒。
两名伺候他日常起居的太监捧着盏昏暗的牛油灯快速冲入,第一眼,先看到地面上破碎的茶壶,顿时不约而同地邹起了眉,低声数落:“陛下,小心点吧!这个月,您已经打碎三个茶壶了。院子里这么多嘴巴,您的上朝戏最近看的人又越来越少,再这么不珍惜物件儿,咱们就都得喝西北风了!”
“你……”石重贵被训得面红耳赤,想要站起身还嘴,想了想,第二次跌回椅子里,讪讪地拱手:“知道了,王大伴,张大伴,朕,我刚才睡着了,没注意到茶壶被雷声给震到了桌子边儿上!”
“睡,睡,睡!你说,你除了睡,还会干啥?”两个被他称做大伴的老太监一边蹲身收拾地上的茶壶碎片,一边继续不耐烦数落。“还不如去写几个字,下次赶集时我们也好拿去换些鸡蛋回来!”
“是啊,要不然,你就再给你儿子写封信。他即便不肯听你的话带着人马投降契丹,至少得把你的吃穿用度管一管吧?咱们这院子,已经多长时间没拾掇了。房顶上的瓦片早就烂了,一下雨,就到处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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