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锦衣卫和东厂之间永远不会真的和谐相处,最多做到面上和善,过得去就行。
至于暗底下的见不得人的东西,谁都不会少做,却是各凭本事了。
不过让谢慎有些疑惑的是,为何锦衣卫和东厂会围绕他角力,难道他这个小小翰林修撰真的有如此影响力吗?
谢慎越想越觉得脑袋疼,索性起身到后院散散步。
路过庶吉士进学的署房时,谢慎一抬头便见几名庶吉士结伴从署房中走出,其中便有朱希周。
他们边走便笑着说道:“那贾咏不过是一匠籍卑贱之人,便是中了进士,选为庶吉士又能如何?难道他还以为自己可以逆天势大道,入阁为宰辅吗?”
“嘿,这小子的口气还真不小。什么话到了他那里都显得铮铮傲气。”
“如此粗俗之辈,竟然馆选为庶吉士,入这翰林清贵之地,实在是令人作呕。”
“跟此辈为同榜同年,实是吾辈之辱。”
朱希周作为这几人中的大佬,最后补充道。
谢慎扫了一眼,发现除了朱希周,一行人中还有叶德、王崇献、陈琳等人,都是朱希周的铁杆跟班。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贾咏二字别人可能不知,谢慎如何能不知?
这位正德朝、嘉靖朝的大名人可是一代阁臣,以清廉刚正出名。
谢慎是专修嘉靖朝历史的,自然对贾咏十分熟悉。
贾咏,字鸣和,河南开封许州临颍县人。
他自幼便天资聪颖,可谓之神童也。河南乡试贾勇更是夺得解元一举扬名。
京师大比,贾咏的成绩虽然不如乡试般耀眼,但却是足够用了,与十几名同年一道被馆选为庶吉士。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贾咏参加科举的身份不是民籍而是匠籍,难免会被一些自诩清流高贵的人轻视。
明朝时普通百姓有四种户籍划分,分别为民籍、军籍、匠籍、乐户。
除了乐户没有资格参加科举,其余三种可以正常参加科举考试。
当然,这一概念普通人并不清晓,很多人以为像匠人这样的身份是不能参加科举的,也只有像谢慎这样的专业人士才对此了然于胸。
熟读明史的人都知道,进士中绝大多数的是民籍,但确实也有匠籍和军籍,
这些人虽然可以参加科举,但因为数量不占多数,便被民籍出身的进士轻视孤立,难以混到一个圈子中。
这贾咏便是最好的例子。
谢慎本来就对贾鸣和十分推崇,哪里能容忍他被朱希周这样的宵小之辈诋毁,当即上前一步冷笑道:“朱同年此言差矣。贾同年虽为匠籍,但学识渊博,且胸怀宽广。朱同年岂可如此诋毁同榜同年。”
朱希周和几名跟班小弟正聊得兴起,却见谢慎走到他面前,直是愣了一愣。
真是冤家路窄!
朱希周暗叫一声晦气。谢慎的嘴上功夫他早已领教过,自然不想再自讨没趣。
扬长避短的道理他是懂得,既然能假借李广之手打压谢慎,又何必他亲自出手呢?
“哼,听说谢修撰胞兄是低贱商贾,该不会谢修撰起了惺惺相惜之感了吧?”
话音刚落,谢慎便一掌向朱希周面上掴去。
伴着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朱希周只觉得左颊一阵滚烫,又羞又气,直是说不出话来。
谢慎怎么敢,怎么敢当众打他!
朱希周没有发声,他的几个跟班却是不干了。
只见那王崇献上前一步冷笑道:“君子动口不动手,谢修撰此举有违君子之道吧?”
谢慎却是嗤笑了一声道:“君子之道,你们几个也配说君子之道?民、匠、军三籍皆可以参加科举文试,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你们方才所说匠籍不配参加文试,岂不是无视君父?”
大明以孝治天下,无视君父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朱希周和几名跟班都傻眼了。
“汝辈无君无父,不忠不孝还有什么脸面在这里对贾同年评头论足。谢某真是羞于与汝辈为伍。”
谢慎却是不肯轻易放过朱希周等一帮恶人,继续滔滔不绝的说道。
朱希周虽然心中早有防备,但想不到谢慎的切入点如此精妙,他便是想还击也张不开口。
更糟糕的是,谢慎的声音很大,引得署房内的其他庶吉士纷纷探出身来一探究竟。
朱希周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人剥光了衣服丢到大街上,一脸通红。
就在这时,这件事的正主贾咏施施然从署房内走出,来到谢慎近前,淡淡道:“多谢谢修撰仗义执言。不过既然都为同年,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罢。”
如果放在谢慎成名以前,三十三岁馆选为庶吉士已经算是前途无量了。可在谢慎这一十六岁即被天子钦授翰林修撰的妖孽面前,贾咏哪里还有什么优越感。
如果谢慎没有记错的话,这贾咏最后做到了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兼太子太保。
这样一个未来的礼部正印堂官兼内阁大学士,此时也是一脸青春气息,倒真是叫人唏嘘啊。
......
......
p:这些庶吉士都是历史真实存在的,另外匠籍真的可以参加科举,贾咏就是例子。
第二百九十四章 不按套路出牌
谁无年少青涩时。
贾咏虽然年岁比谢慎大了一倍,但在官场这种熬资历的地方并不算大,甚至可以归为小鲜肉的类别。
此时的贾咏不过是一个还未完全步入官场的新人,自然没有太大的气场。
既然连正主都站了出来讲和,谢慎也没有理由不给贾咏面子,索性点了点头道:“今日之事,便点到为止吧。”
朱希周又气又怒,但却不敢作。这件事可大可小,若真是闹将起来,吃亏的只能是他。
眼睁睁的看着谢慎和贾咏扬长而去,朱希周捂着滚烫的左脸,露出怨毒的目光。
......
......
日头西落,谢慎结束一天工作后阔步离开了翰林院。
与往日不同,今日他要请贾咏喝酒。
熟读明史的都知道,贾咏是朝臣中典型的实力派。
王守仁这样的学术派固然名震天下,可最终却不算显贵。而贾咏最终做到了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可谓位极人臣。
谢慎当然希望和王守仁这样的名士畅聊人生,可从官场浮沉的角度讲结交贾咏的利益更大。
人是有社会性的,这点在官场中体现的更是淋漓尽致。
且不说明代后期令人窒息的党争,便是在这一副欣欣向荣的弘治朝,党争就不存在了吗?
浙党、苏党、徽党,在朝中都有不小的势力。
朝堂之上明枪暗箭,勾心斗角,需要有足够多的盟友才能做到自保。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谢慎当然不是圣母白莲花,不设防不自保他是作不出的。
历朝历代,党同伐异四字都是政治正确的。
既然要混官场,就不能摆出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的高傲姿态。结盟并不意味着低头,反而是一种求上进的表现。
谢慎和贾咏坐上软轿一路穿城而过,径自来到国子监旁的自家酒楼。
说一句开玩笑的话,谢慎这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扩大生意的机会。像贾咏这样的潜力股,绝对不能放弃持有增值。
谢慎在酒楼留有一间雅间供自己招待贵客,今日正巧派上了用场。
二人进到雅间坐定,贾咏便拱手道:“方才在翰林院中,谢修撰替贾某仗义执言,真是太感激了。”
有些话在翰林院中不方便说,但在如此僻静之地贾咏却是再没有顾虑,将胸中积压的怨愤一股脑的倾倒了出来。
谢慎听得一愣一愣,想不到贾咏竟然被孤立到这般境地,那朱希周还真有几把刷子。
“鸣和兄,想不到那朱希周竟然是如此衣冠禽兽之辈。”
谢慎做出一副愤恨状,紧紧攥起了拳头。
贾咏叹了一声道:“本以为朝廷之中,衮衮诸公皆是良善忠义之辈,现在看来却是贾某太年轻啊。”
对一个人来说,打击最大的莫过于信仰的崩塌。
而大明读书人的信仰自然是一个君明臣贤的理想朝廷。
眼下君父倒是算贤明,可底下的臣子却是各自怀着小心思,未必把社稷之事放在心上。若是人人都像那朱希周一般,朝廷的政令恐怕都传不出顺天府。
“不说那些烦心事了,鸣和兄快来尝尝这小笼包。”
贾咏是北方人,自然没有吃过灌汤包,更不必说这创新出的小笼包了。
谢慎打开笼屉,冲贾咏点头示意。
尝试总是艰难的,贾咏犹豫了片刻,还是持筷夹了一枚小笼包。
“先咬开一个小口,吸食其汤汁,再灌入醋汁......”
谢慎在一旁悉心的指点着,贾咏照做,包子刚一入口便觉得浓郁的香味占据了口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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