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慎大大咧咧的坐在一处方凳上,招呼着王守文坐下。
王守文却是皱了皱眉道:“想不到谢贤弟家世如此清贫。某家世虽然比之谢贤弟好了不少,可学问却是差了许多,实在是惭愧。”
谢慎爽朗一笑道:“学问这种东西哪有什么定论。我不过是得了县尊几句夸奖,也不见得学问就比你高。再说了,这种东西争个高下有甚意思,倒不如一起饮几杯酒来的畅快!”
“谢贤弟倒是爽快人。”
王守文面上的凝重终于散去,朗声道:“以后谢贤弟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某提,某一定竭力相助。”
谢慎心中自然大喜。这个王守文虽然是个标准的世家公子哥,但看的出来他并不骄横跋扈,品性还是很端正的。跟这样的人结交做朋友,绝对是有益无害。何况他还有个宗师级的长兄,通过此关系和王阳明称兄道弟,对谢慎的科举之路绝对是大有裨益。
谢慎不是一个处心积虑设计谋划的人,但当机会摆在他的面前时,他也绝对不会放过。
二人坐在阁楼没多久,谢陈氏便来喊他们吃饭了。
谢慎和王守文下了阁楼,与谢陈氏围坐一桌用起了粗茶淡饭。
虽然谢陈氏特地加了菜,但那棕黑的咸菜疙瘩实在不是王守文这种公子哥吃的惯得。王守文礼貌性的吃了几片咸菜,便不再进食。
谢慎心中慨叹,有些东西并不是想要改变就能改变的。
用过晚饭,谢慎将王守文送出家,便返回了阁楼。
明日便要正式在三味书院进学了,今晚可要好好休息。
......
......
一夜无话,晨光熹微之时谢慎便起身洗漱。
之后照例吃了一块薄饼,进了一碗米粥,谢慎便背着布包去往三味书院。
三味书院针对学子的年龄不同分为两级,低一级的学子年岁大多在十二三,需要准备的是来年的县试。而高一级的学子准备的则是乡试一级的考试。
谢慎早早来到书院大厅,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取出文房用具和朱子集注,便闭上了眼睛小憩。
早起实在是困乏,读书也是个体力活啊。
“谢贤弟,你来的这么早啊。”
听声音便知道是王守文,谢慎睁开眼睛道:“守文兄来的也不晚啊。快坐。”
王守文在谢慎的身边坐下,淡淡笑道:“昨夜我回到府中偷偷去灶房捡了一块饼子吃,可是饿死我了。”
谢慎没好气的翻了一记白眼道:“你自己吃不惯咸菜疙瘩,活该饿肚子。”
二人一番嬉闹后,孔教谕背负着双手施施然从屋外走来。
见学子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孔教谕沉声道:“今日春盎然,百花盛开,汝等便以早春为题做一诗罢。”
童子三试是典型的基础性选拔考试,出的题目并不很难,但要求文章作的取巧,有特。故而许多教书先生功利起见都会要求考生大量写时文,用题海战术训练写文章的敏感性和立意。
孔教谕是进士出身,自然知道什么样的文章最为讨考官的欢心,但他显然不希望学子们只是被时文捆绑,故而才会对诗歌也有所要求。
谢慎心中一沉,刚刚书院一开课,孔教谕就叫他们作诗,这节奏还真是快。作诗这种事情难不倒谢慎,虽然此时已经是明朝中叶,唐宋大把的好诗抄不了,可明清的许多名诗却还是可待采撷的。
谢慎略作思忖便提起笔来蘸墨挥毫。
短短片刻的工夫,一首七言绝句便欲然纸上。
恰巧孔教谕走到谢慎的身旁,见谢慎短短时间内竟然做出一首诗来,自然也是来了兴致。
“江暖波光映日光,几家同住水云乡。
槿篱茅舍繁花里,也有秋千出短墙。”
吟诵了一遍,孔德道频频点头。
“好诗,好诗啊。此诗短短几句便将水乡早春之景勾勒出来,那句也有秋千出短墙更是点睛之笔!”
“多谢夫子。”在三味书院,孔德道的身份是教书先生而不是县学教谕,谢慎称其为夫子显然是更为合适的。
谢慎心道抄诗果然就要抄最好的,明代三才子之一的杨慎果然不是凡人。
他也想写一首临江仙之类的词来装逼,可是实在是没有机会。若是强行装逼,反倒会引起孔教谕的怀疑。而这首《早春》作的就十分应景,也不会让人生出突兀之感。
在孔德道心中谢慎显然已经是神童了。
实际上明代科举出的神童并不少,像谢慎这样十二岁擅作诗词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孺子可教也!”
孔德道捋了捋下颌长髯,笑道;“你小小年纪便能作出此诗,果然天赋不凡。看来县尊把你推介到老夫这里进学果然是有缘由的。”
......
.........
第十五章 君子之风
谢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露出了这个年龄孩童应有的笑容,一双天真无邪水汪汪的大眼睛巴巴的看着孔教谕。
“咳。”
孔老教谕被谢慎盯得一阵发毛,便轻咳一声道:“继续努力进学吧,如无意外,你必定能取得生员资格的。”
谢慎心中直是大喜。孔老夫子是何许人也,他可是进士出身的本县官学教谕。换句话说,将来若是谢慎考取了生员资格,去县学读书还是会和孔德道再续师徒情谊的。有这么一尊大佛赏识谢慎,谢慎的科举之路一片光明,至少在院试之前完全不必担心。更何况本县县尊吴有甫对谢慎也是赞赏有加,有了县尊和教谕的赏识于谢慎来说便有了双保险,这秀才看来是做定了。
接下来的日子,谢慎只要稳扎稳打把四书五经和朱熹那本《四书集注》过一遍,再把不太懂的问题虚心向王守仁请教,怎么也不会在童生试折戟沉沙。
毕竟,大明的官场就是一个人情场,而作为通往官场之路的科举更是人情大于规制。
孔老教谕背负双手又在学堂之中转了一圈,时而点头时而皱眉,虽然间或也看到几首写的还算不错的诗,可比之谢慎刚刚所作的那首《早春》立意和意境上就要差上不少。
倒是王守文做的一首《黄鹂》还算出挑,这也难怪,毕竟龙泉先生王德辉是成化十七年的状元,王家是诗书世家,王守文文采好也在情理之中。
由于是休学之后重新授业的第一天,孔老教谕并没有一上来就加很大的强度。之后只讲了几篇时文,他便挥了挥手道:“下学吧。”
这些学子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虽然平日里表现的老成持重,可到底是孩童心性,闻言都大喜过望的起身朝堂门奔涌而去。
唯有谢慎和王守文不紧不慢的起身,缓步慢行。
“谢慎,既已下学,你为何不急着出去嬉耍呢。”
孔德道走到谢慎身前,淡淡捋须问道。
谢慎闻言转过身来先是冲孔德道拱手行礼,再沉声道:“回禀夫子,学生之所以不急着嬉耍,是因为要修习心性,不被外界事物所干扰。苏明允曾经说过‘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虽然苏明允本意是阐述为将统兵之大道,但学生以为此理同样可以用于求学之中。如果不能做到心如止水,求学时不被外物所动,便不可能有大的成就。”
孔德道连连点头,苏明允的这句话出自《心术》,谢慎知道并不足为奇,可他能够触类旁通,将对将领行军打仗的告诫应运理解在求学上实在难得。
何况谢慎不过十二岁,如果能够加以培养,必定会成为治世之能臣。
王守文在三味书院进学已经两载,他的心性孔德道自然是清晓的,至于谢慎倒真是一个意外的发现。
如果说谢慎之前是靠文采打动了孔老教谕,那他现在则是凭借君子心性博得了孔老教谕的欣赏。
“好,好啊。”孔德道竟然轻拍了拍谢慎的臂膀道:“去吧。”
“学生告退。”
谢慎却并未表现出丝毫的骄傲之意,只冲孔老教谕拱了拱手,恭敬退出了学堂。
走出学堂没多远,王守文便追了出来,看他一副惊讶的模样,谢慎只觉得好笑。
“怎么,你不会魔怔了吧?”
王守文眼神中满是对谢慎的敬服,激动的说道:“谢贤弟,你可知孔老教谕从没有这么夸奖过别人。”
谢慎皱了皱眉道:“夫子夸奖我了吗?”
他印象之中,刚刚孔教谕不过微微一笑,赞许的拍了拍他,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啊。
“你可不知道,孔教谕一直是一副严师的样子,整日板着个脸。县学和书院的学生,哪个没被他打过手板。可他对你却全然不同,竟然破天荒的拍了你的肩膀,这不是欣赏你是什么?”
谢慎心中一阵无语,他实在想不到一个寻常的动作会被王守文理解出这么多层的意思,怪不得都说古人擅长出哲学家呢。
“若是如此,那倒也算是一桩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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