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寿衣店里出来之后,王柔花怀里就抱着一叠白麻布,她将一朵白色的绢花插在发间,就当是为七哥守孝,至于寿衣,回到城墙边上之后再慢慢缝制就是了。
铁心源脑门上扣着一顶白色的孝帽,这是母亲在寿衣店里匆忙缝制的,她想让七哥知道,他即便是死了一样有人在怀念他。
白布是上好的细白布,价格自然不便宜,王柔花用三十文钱购买这些东西的时候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连惯用的讨价还价的过程都没有,这让铁心源对这个母亲的满意度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东京的繁华程度对铁心源来说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唯一可以称道的就是满眼望去古色古香的建筑。
与《清明上河图》里的模样差别很大,可能是因为张择端在绘画的时候特意将一些破烂的棚子,和肮脏的乞丐,以及遍地的垃圾没有画进去的缘故吧。
地上坑坑洼洼的,皇帝昨日出巡过,黄土垫道是必须的,因此地上多少还能看到一些黄土的痕迹。
只是黄土很少,当铁心源看到一个老汉正在把街上的黄土扫走,这才明白,为什么地上的黄土这样少了。
东京城的人多,所有的东西都会变得金贵起来,在他们眼中没有没用的东西。
从街头摆到街尾的吃食对铁心源没有丝毫的吸引力,成群的苍蝇趴在上面繁衍生息,就这一条,就让铁心源彻底的断了不要再吃奶的想法,除了母乳之外,他觉得吃外面的东西自己很难活到可以娶老婆孝敬母亲的那一天。
买了点粮食和铁锅之后,王柔花又买了一小块桂花糕,小心的包在手帕里,准备回去嚼烂了喂给儿子……
王柔花胸前挂着儿子,手里提着铁锅,背上还背着一小口袋粮食。四根买来的竹竿被她夹在肋下,火急火燎的往家里赶,她总是很担心那些被自己藏起来的钱。
回到皇城脚下,她才吁了一口气,皇城十步以外的大道上人来人往,皇城脚下却没有一个人,连野狗之类的东西都没有。
也是,皇城的城墙上就站着全副武装的侍卫,墙角的地方甚至有一架很大的弓箭被架在一个架子上,自己的家就在墙角,别说别人不敢过去,王柔花自己也走的胆战心惊的。
大弓箭上的箭矢足足有鸡蛋粗,锋利的箭头在阳光下反射着寒光,一看就知道那东西是杀人的利器。
战战兢兢的走到墙角,那些侍卫似乎认识自己,只是拿目光盯着看,并没有用那张大弓箭来射自己,王柔花走到墙角之后,才确定这个墙角从今后就真的属于自己母子了。
小狐狸嘤嘤的叫着,委屈的隔着小洞门口的铁条不断叫唤,王柔花只是瞅了一眼小狐狸,就把儿子放进澡盆里,掰了一点炊饼放在洞口,至于水,小洞里面有。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五月里的大太阳一旦摆脱了乌云的羁绊,就毫无顾忌的喷洒自己的热量,不大功夫东京城里的水汽就被蒸腾起来,不用动弹,浑身就潮乎乎的如同身处蒸笼。
皇城这里地势高,还算的上干爽,从相国寺方向吹过来的风还带着晨钟的余音,那是和尚们在为死去的亡魂祈祷,希望这辽远的钟声能把他们的灵魂带去天国。
王柔花跪在地上双手合十,衷心的为自己的七哥祈祷,希望他的来生不要再过的那样苦,也保佑源儿能够平安长大,无病无灾。
竹竿挑着油布就成了一个简单的棚子,这就是她们母子的安身之所。
王柔花对目前的处境非常满意,正因为见过那些被贩卖的人,她觉得自己如今的日子过的并不差,如果能找到族人住在一起那就再好不过了,六公的学问很好,一定能把源儿教出来的……
日子一天天的过。
每一天王柔花出去都能带回来一点建筑材料,于是,简陋的棚子慢慢地有了一个真正的顶棚,两面的墙壁也渐渐出现了,这是王柔花找来的麦草活上泥巴之后糊好的。
如果不能在秋风起来的时候搭建好一个真正的屋子,自己母子还是没有办法熬过这个寒冬的,东京城的夏日酷暑难当,冬日同样会变成冰天雪地。
因为住在皇城边上,没有哪一个工匠敢来到铁家来帮着盖房子,王柔花知道这一点,不过,她更加看重自己和孩子的安全,一对没有族人和丈夫庇护的孤儿寡母,想在大宋活下去不是一般的艰难。
城里最近总是死人,水道上运送尸体的船只络绎不绝,听说城里已经起了疫病……
死了的人自然一了百了,活着的人却无比的渴盼秋风吹起的那一刻,只有寒冬到来之后,老天爷才不会继续收人,活人才能安全的活到明年。
富贵人家眼看着洪水退去了,也就纷纷走出东京城,他们比穷人更加的晓得人多疫病就多的道理。
王柔花在咬牙坚持,在自己的家没有建好之前她不准备去打听自己的族人到底在哪里,不过她还是花了五百文打通了开封县的书办,把自己和儿子的户籍从同样是附廓县的祥符县迁徙到开封县,如此一来,自己就是真正的东京城人氏了。
官家在冬日发放的柴薪钱也就有了自己家一份,虽说每年只有三十文钱,自己和儿子要在东京城过一辈子呢,五百文花的不冤枉!
其实,王柔花有着更加深远的想法,自己的孩子一旦开始读书识字,开封县的县学无疑是全大宋最好的。
一切都很好。
唯一的麻烦就是源儿不肯吃真正的饭食,除了母乳之外他根本就不碰那些吃食,不管是甜美的桂花糕,还是熬的金黄的小米粥,源儿一概不碰,这让她很是为难。
源儿如果不吃饭,怎么长成一个男子汉?
好在源儿极为懂事,每天只要吃饱了就不哭不闹,又一次掉在地上了额头都出了大包,这孩子也就是瘪瘪嘴,还伸出手要自己抱。
这都是上天垂怜,可怜他没了父亲庇护,因此让他早慧……
“源儿,桂花糕不能喂给狐狸吃。”
眼见儿子把一块桂花糕准备塞进狐狸嘴里去,王柔花一把就夺过来了,还是有些晚,桂花糕是从狐狸嘴里夺过来的。
王柔花叹了口气,重新把桂花糕塞进围着自己叫唤的狐狸嘴巴。
铁心源的手又塞进一个水桶里去了,王柔花又把儿子的手从水桶里拉出来。
这孩子最喜欢给自己捣乱了,尤其是水桶,有时候会碰翻水桶,即便是摔倒了也乐此不疲。
他如今已经可以昂着头满地爬了,甚至可以抓着东西站起来。
王柔花看着水桶里已经被土弄脏了的水,想起儿子从来不去碰热水这件事,自己有时候想给这个淘气的孩子一个小小的教训,特意把比较烫的开水放在一边,准备等儿子去碰的时候,就给他的小手上滴一点热水给他一个教训,好改掉这个喜欢玩水的坏毛病。
可是,这孩子只要见水被烧开了,就绝对不去碰,即便是把热水放在他面前,他都不碰一下。
王柔花忽然瞅着自己的儿子道:“儿啊,难道说你是嫌弃这水不干净?”
铁心源嘎嘎的笑着,还把湿漉漉的手放在母亲的脸上,大脑袋一拱一拱的顶在母亲的胸口和她玩耍。
第六章 皇宫是一座宝库啊
王柔花拜托了皇城墙上的侍卫大哥帮自己看好铁心源,然后就匆匆的去了马行街。
今天的任务很重,家里需要添置水缸和米缸。
这些天东京城里的粮食忽然变得便宜了,而且是非常的便宜,她决定要多买一点。
家里有粮,心头不慌。
这是七哥教给自己的话,七哥当年说过,衣食住行,其实吃饭应该排在第一位的,至于衣衫,只要肚子里有食,就算是裹上树叶子也能活。
七哥打铁的时候,身上除了一条犊鼻裤之外照例什么都不穿的。
火光熊熊的打铁铺子里很多时候只有自己和七哥两个人,七哥每一锤子下去火星四溅,铁砧子上的铁条就会明暗不定,火星落在七哥油光致致的胸膛上弹跳两下就变暗掉落下来。
那是一个强壮的似乎能把一座山背起来的男人……
王柔花甩甩脑袋,抽泣两下鼻子,看看被自己趴在澡盆边上朝自己呀呀说话的儿子,抹了一把潮湿的眼睛,把手帕绑在鼻子上就汇入到外面的人流中去了。
活人和死人都在这条繁华的道路上穿行,不过一个是用走的,一个是被人家堆在板车上往外拖。
疫病还是发生了……
这就是粮食价格为何会降下来的原因,出城的街道上人山人海,城里的店铺里却显得冷冷清清。
但凡家里还有一口吃食的人,绝对不会没事干跑去街道上,唯恐沾染了死气。
五文钱就买到一辆鸡公车,这可是捡了大便宜,卖水缸的铺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王柔花大声的喊叫了好几声都没人来招呼,走进店铺之后看到一双穿着黑白花色商贾鞋子的脚倒在里屋的门槛外面。
王柔花大惊,赶紧退回来。
站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恢复一下不安的心神,王柔花就重新就走了店铺,从里面滚出来一口上好的大黑缸费力的绑在鸡公车上,回头看看四处无人,有走进去搬出来两只硕大的粮食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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