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柯不禁赞叹道:“见微而知著,先生果然高明。只是您说到的第二个人李特不是已经亡故了吗,何以还要加以提防?”
柳三点点头:“不错,李特早在几年前就故去,现在占据巴蜀的是他第三个儿子李雄。不过巴蜀之兴,是兴在李特,而巴蜀之亡,也一定要亡在李特身上。”
杨柯沉思片刻说道:“先生此言奥妙无穷,愿闻其详。”
“李特祖籍本就是巴蜀,东汉末年,张鲁统治汉中,李特的祖父李氏从巴西郡前往依附张鲁。曹操攻克汉中后,李氏带领五百多家归附曹操,授任将军之职,迁移到略阳以北地区,号称巴氐。李特之父李幕官至东羌猎将。李特年轻时在州中任职,见解超常,精于骑射,性情沉稳刚毅有度量,为人仗义好打抱不平,因此州中与之志同道合的人都归附于他。祖孙三代在同乡之中积累的人望非比寻常。元康六年,氐人齐万年造反,关西一带兵祸扰乱,再加连年大荒,略阳、天水等六郡的百姓流亡、迁移,寻找粮谷进入汉川的有几万家,其中便有李特兄弟。路上处处见到有病和穷苦的人,李特兄弟经常救助赈济、保护这些人,因此更是尽收流民之心。流亡的百姓到汉中后,上书请求在巴、蜀寄食,朝廷议政时不允许,派侍御史李宓持节前往慰劳,同时监督他们,不让他们进入剑阁。李宓到达汉中,接受流民的贿赂,上表说:流民有十万多人,不是汉中一个郡所能够救济,如果东往荆州,水流湍急危险,而且没有船只。蜀地有粮食储备,百姓丰足富裕,可以让流民前往那里解决吃饭问题。朝廷听从李宓的意见。从此,流民散布于梁州、益州,不能禁止。这就埋下了第一个祸根。永康元年,朝廷下诏征召益州刺史赵廞入朝担任大长秋,让成都内史耿滕代替赵廞任益州刺史。赵廞不愿入朝,就利用李特兄弟等人,结成一党,竟然将朝廷派来接任刺史之位的耿滕杀了,公然造反。”
听到这里,杨柯说道:“确有其事,而且当时赵廞不肯入朝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他与废后贾南风是姻亲,当时贾后失势,赵廞担心朝廷是故意诓他入京然后治他的罪,再加上他自持盘踞巴蜀多年,又有李特为臂膀,所以才狗急跳墙。可没想到,却做了李特的嫁衣裳。”
“正是如此,最后赵廞与李特互相猜忌,李特兴兵杀了赵廞,又用重金收买平西将军罗尚,最后,李特不但没有被治罪,反而被朝廷封为宣威将军,长乐乡侯。”
杨柯叹了口气:“其实事已至此,朝廷如果处理得当,也不会出事,只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派了一个叫辛冉的人去安置流民。最终给了李特可乘之机,激起了流民之变。”
第二三四章河西霸主
“王爷一语中的。这就是朝廷埋下的第二个祸根。那辛冉本来有两种办法来安置流民。一是就地安置,徐图缓进,再分化瓦解,各个击破,这样一来,花费的时间虽然长一些,但却是老成谋国之道。可辛冉偏偏不这样做,如果是他见识不明,还则罢了,只能说他心有余而力不足。但千不该万不该,辛冉竟然动了贪念和杀心。才酿成了巨变。朝廷对这个内情是否知道?”
柳三的话虽然是盘马弯弓,但杨柯已经听得耸然动容,这句话的背后所隐藏伏笔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辛冉时任广汉太守,他与赵王司马伦有旧。司马伦当年因为激起羌、氐的民变被朝廷问罪,这个辛冉曾经为他奔走,司马伦才得以免罪。后来司马伦篡权得以把持朝政,便对辛冉投桃报李,一力袒护。所以李特造反,朝廷只是下诏斥责了辛冉一番,说他见事不明,调度无方,罚俸了事,并没有人知道内情。照先生所言,这个辛冉莫非有泼天的胆子,动了什么歪心思?”
柳三淡淡一笑:“说他有泼天的胆子真是一点不假,朝中衮衮诸公在辛冉面前,都成了睁眼瞎。他哪里是什么见事不明,而是因为他看中了流民的钱财,妄图寻个由头尽诛流民,这样一来,流民们的钱财自然便会尽入他囊中。其心之贪、之毒实在是骇人听闻,旷古少有。辛冉与同党谋划的时候说:罗尚贪婪无断,日复一日,使得流民奸计得以施展。李特兄弟皆有雄才,我们在不久的将来,必为他们的阶下之囚。现在,宜趁其羽翼未丰,将其消灭。罗尚那里,不必再去理会。于是,朝廷派遣来安置流民的一路人马自己却先窝里斗起来。辛冉撇开了罗尚,密谋遣广汉都尉曾元、牙门将张显、刘并等率步骑三万,偷袭李特大营。坑杀流民之后,就要掠尽钱财。谁知道正中李特的下怀。他在流民之中鼓噪谣言,说朝廷欲将流民赶尽杀绝,于是流民彻底绝了服从安置的念头,并公推李特为首,事先设下了埋伏。曾元军至,营寨中鸦雀无声,待军队进营过半,伏兵四起,死伤惨重,曾元、田佐、张显皆战死。李特又自封为镇北大将军,进兵攻辛冉于广汉。辛冉屡战屡败,突围逃往德阳。尽失其地,最后不得不去投奔镇南将军刘弘。辛冉利令智昏,竟然公开鼓动刘弘割据称霸,刘弘怒而斩之,辛冉这个祸国殃民之辈才未得善终。可巴蜀之地早已狼烟四起了,李特也由此拥兵自重,才有了后来的李雄当权。所以说,巴蜀之乱并非本地人作乱,而是流民作乱。流民作乱的根其实在李特身上。朝廷出兵镇压李氏家族并非上策,最好的办法还是攻心为上,李雄靠得是他父亲李特在流民中的威望才获得叛军支持的,如果没有了李特的威望,流民自然是一盘散沙,传檄可定也。”
“听先生此言,莫非平定蜀乱已是成竹在胸?”杨柯紧跟着问道。
柳三叹了口气:“谈不上成竹在胸,也没什么玄虚,无非是剿抚并用而已。巴蜀作乱之民的主力其实都是些流寇,真正本土乡民以及当地的豪绅只是迫于无奈才随波逐流的。看透了这个问题,事情就有了头绪了。我的办法无非是区别对待,分化瓦解。这样一来,李雄就失掉了本土蜀民的支持,其实力会大打折扣。其次就是由朝廷下一道旨意,辛冉虽然身死,也要问责他激起民变的罪责,再安抚李特,最重要的一定是要承认李特镇北将军这个封号,并且还要追封其先祖,这个褒奖要突出一个忠字,同时要大肆宣扬朝廷对于流民安抚的诚意和切切实实的几条举措,这几步棋走下来,虽不能说立平叛乱,但起码让流民的军心会大受打击,在这种情况之下,李雄如果愿意投诚,朝廷可以给予优抚。如果他不愿投诚,那就出兵清剿。不过到那个时候,主动权已经易手,朝廷可立于不败之地。”
“好一个剿抚并用。”杨柯由衷的赞叹道:“先生一席话,胜十万雄兵,我这就传书回洛阳,即刻按照先生的方略,责成中枢院拟一个详尽的计划出来,马上施行。”
柳三笑道:“只是一些浅见,在王爷面前班门弄斧了,真正施行起来可事关巴蜀全局,王爷还需慎重决策,休要被我这个臭皮匠给误了国家大事。”
杨柯知道柳三世事洞悉,人情熟透,这自谦的说法不过是不想夺了自己的风头,故作谦辞而已,好在风物长宜放眼量,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也不急于一时去表明自己的态度和想法,所以微微一笑,并未做解释,而是接着问道:“先生说的这第三个人可是朝廷的命官,莫非是此人不当其任?朝廷用人有误?”
杨柯的这番话意在试探,他对于张轨的生平确实是下过一番苦功夫来琢磨的。张轨,字士彦,安定乌氏人。西汉常山王张耳的十七世孙,此时正任凉州牧,也是五胡十六国中前凉政权实质上的建立者,可以说是出身名门,能力突出的牛人一个。他在朝中最大的靠山其实是自己的老丈人张华。
张轨年少聪明好学,很有才能声望,姿态仪表文雅端庄,现代人不理解长得好看和出名做官有什么重要的联系,要知道在察举制时代,长得帅是朝廷考察官吏的一条重要指标。除了这个优势之外,张轨家学还十分渊源,家族里面世代都是孝廉,又儒学传家,从小就受到过一般人没条件接受的系统的儒家教育,偶然的机会,二张相见,讨论经义以及政事利弊,张华对张轨引为高才,甚至认为安定郡的中正压制蒙蔽了人才,对张轨的学识不吝赞美,甚至认为在二品等级里他也是最优秀的。要知道察举制当中虽然有一品,但实际上一品从来都是空缺的,所以名为二品,实际上就是一品。之后杨柯的叔叔卫将军杨珧当政之时,听闻了张轨的才名之后征召任用他为属官,授职为太子舍人,累次升任至散骑常侍、征西军司。
永宁初年,张轨出任护羌校尉、凉州刺史。当时鲜卑族反叛,盗匪纵横州里,抢劫财物,张轨到任后,立即予以讨伐,剿灭盗匪,斩首一万余人,于是张轨威名大显凉州,教化施行于河西。张轨以宋配、阴充、氾瑗、阴澹为左右得力谋士,征召九郡贵族子弟五百人,建立学校,开始设置崇文祭酒,其地位和别驾一样,春秋两季实行以射选士的礼仪。秘书监缪世征、少府挚虞夜里观测星象,聚在一起说:“天下将乱,避难之所唯有凉州而已。凉州张刺史德行气量不凡,莫非应在此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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