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市的钟声敲响,负责采办的宫使也纷纷来到了市集,只是今日采办的黄门人数以及采办的规模可以说是空前的,于是街头巷尾的百姓们也知道了,朝中要在夏至日举办祭祀活动,天子亲临,同时所有的藩王都将奉诏入京。藩王汇聚一堂,可是国朝从来没有过的盛况,就连武帝国丧期间,朝廷都没有让他们回来,而且规定服丧的藩王只能遥祭,弄得老百姓们议论纷纷,什么他娘的天家骨肉,老子死了连奔个丧都不许,还不如寻常百姓人家,更有好事者纷纷猜测,这是怕藩王带兵进京出乱子,毕竟这些藩王手中可都是握着兵权的。
皇家的这些秘闻让京都的百姓很是津津乐道了一阵子,聊作茶余饭后的谈资,但话说千遍就成了闲言,新鲜劲过去之后,再也无人提起,没想到时隔几年,朝廷反其道而行之,又让所有的王子王孙们入京都洛阳了,再一次掀起了吃瓜群众的好奇心。
此时此刻,老王祥的府邸一如往常一般的平静,老头秉持着儒家黎明即起的圣训,在老仆的搀扶下,出了房门,照例在自己独居的小院中颤巍巍的活动着腿脚,最后,对着院中那一池刚刚露出蓓蕾的荷花发话发起了呆,老仆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劝阻,而是默默的抬过来一把藤条编成的椅子,放在了王祥的身边。
“父亲,孩儿给您请安来了。”
王祥没有回头,他知道是自己的儿子王烈照例给自己请晨安来了,叹了一口气,他缓缓的坐到了藤椅之上。
“大郎啊,洛阳城又要开始不太平了,你怎么看此次天子诏令所有藩王入京的事?”
王烈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孩儿愚钝,只是觉得一切都透着反常。”
“何以见得反常?”
“天子好嘻戏,从不理国事,为什么突然想到要重开祭祀,冬至祭天,夏至祭地虽是帝王擅专,但勤勉如先帝,也没有形成惯例,所以这祭祀之礼在我朝名存实亡,万岁突然要恢复这周礼,不太符合常理,事有反常即为妖,此其一也。张茂先本是临晋候的嫡系,帮太后争权才与旧主分道扬镳,听说前不久去了趟杨家庄,灰头土脸的回朝了,隔不了几天就上了道奏疏请复天子祭天地的古礼,怪就怪在这道奏疏并非是通过中枢院递交到太后手中的,而是直接送到了万岁的手中,因此还得了个总筹备官的差事,这个张茂先夹在临晋候与太后之间本就复杂得很,现在又多了个万岁,更是看不透了,此其二也。”王烈侃侃而谈。
在古代祭祀确实是个了不得的大事,并且祭祀的等级和对象是有着严格的限制的,按照礼记的规定,天子祭天地,祭四方,祭山川,祭五祀。诸侯方祀,祭山川,祭五祀。大夫祭五祀。
也就是说天地祭祀为天子专有,诸侯只能祭山川,至于士大夫,则只能祭户神、灶神、土神、门神、行神这些神仙了,也就是五祀。所以说祭祀自周代以来,早就超越了封建迷信的范畴,而是具备了约定俗成的政治符号的意义,那就是向诸侯、朝臣、乃至全天下的百姓宣示主权与君王的正统,凡是来参加的人,就代表着承认了领土完整,也代表着承认了对君王正统的认可、以及绝对臣服的意思。
王祥带着欣慰的笑容,缓缓点了点头:“见微而知著,窥一斑而见全豹,有了入木三分的功力了,这几年读书养性,大郎有长进了。”
王祥个性深沉,从不轻易赞许后生晚辈,能得到严父的夸奖,王烈不禁暗自高兴。
“不过还有一点你没看到啊,你所思所想仅仅是皮毛,真正的要害不在这里,而是另有深意。”王祥不待王烈的得意劲过去,兜头就是一盆凉水泼了下来。
王烈恭恭敬敬的说道:“孩儿愚钝,还请父亲教诲。”
王祥习惯性的眯缝起昏花的老眼,用饱经沧桑的声音缓缓说道:“为父侍奉过两朝君王,当年魏王不敢称帝,不是不想,是不敢耳,魏王依靠世族豪强支持,施行九品中正制,以图谶、星相平息民意,满朝劝进之声不绝,唯独魏王洞若观火,知道时机未到,终其一生只是加九锡、剑履上殿,得了个有实无名,是千古难得的聪明人啊。先帝昔日为魏臣,破了异性不封诸侯的例,给满朝权贵留了个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机会,尽收豪强之心,但如果仅仅是凭着这一点,他也不敢称帝,真正给先帝谋夺曹魏江山胆量的根子其实是在民心啊。承继了父兄两代人励精图治、轻徭薄赋、取信于民收获的天下人心,先帝才终于迈出了跨越人臣的关键一步。只要有了民心,即便诸侯造反、豪强作乱,也动不了晋朝的根基,因为民心所向,就有了源源不绝的兵源、钱粮和土地,些许的胜败已改变不了大势所趋,天下自然能传檄而定。”说到这里,王祥收回了空灵的眼神,仿佛从遥远的记忆中回到了现实,看着自己的儿子:“你可知道,当年先帝是用什么办法,最后定鼎江山,改朝换代的?”
王烈摇摇头:“听父亲这番话,孩儿才自知才疏学浅,乃是井底之蛙,平日里自视过高了,诚心向父亲认错,日后孩儿一定自省多思。”
王祥点点头:“知耻近乎勇,看到了自己的短处,就找到了长进的路了。记住为父的话,不能传于第三人知道,当年先帝就是让心腹在朝会之上进言,由先帝主持祭祀大典,试探群臣和天下人,看到绝大多数人都附议,先帝才终于下了决心,在祭祀古礼上又加了一个禅让大典,从那以后,曹魏几代人苦心经营,流血流汗打下的铁桶江山尽入司马氏彀中矣。这个祭祀不简单,攻心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先帝揣摩大势人心的本事,真是神鬼莫测啊。”
听完老父的这番话,王烈才有茅塞顿开之感,诸多的不解在一瞬间豁然开朗,看着父亲老态龙钟的样子,他从内心深处深深的敬服,五体投地,姜毕竟还是老的辣,旁人看到的是热闹,而父亲看到的是门道:“父亲,孩儿还有一事不明,接下来我等氏族该如何应对啊?”王烈这一问才是事关阖族人的切身利益的点睛之语,王氏家族、甚至是氏族派系的祸福荣辱都与王祥即将做出的选择密不可分,也变得迫在眉睫、生死攸关了。
第一八四章 疑窦丛生
王祥盯着波澜不兴的池塘,语气如冰锋一般凛冽:“朝廷这一摊浑水,实在是深不可测啊,但有一点要记住了,我们王家千万不要和那些藩王掺和,否则,一定会招来灭顶之灾。”
看着老父一字一顿的说出...
。
第一八五章 扬汤止沸
杨柯看了看风尘仆仆的张昌,淡淡的说道:“先喝口水,不着急,气喘匀了再说话。”
张昌被杨柯的气场所感染,不禁为自己形之于外的神情而略带点懊悔。曾经和杨柯共过患难的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对面前这个年轻的侯爷从兄弟间的亲密无间开始变得敬佩有加,直至到现在的开始带着敬畏。随着杨柯日渐的位高权重,他的喜怒也越来越不再外露,仿佛永远都是那种淡淡的表情,让人感觉如沐春风,往深了琢磨,却又高深莫测。
“侯爷,茂先公去拜会了刘大人之后,变直接上书给皇帝,提出重启祭祀大典,还让所有藩王都来京都洛阳参加,现在诏书已经发出去了,朝局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杨柯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一皱:“这道奏疏你知道是什么内容吗?”
张昌从袖中抽出了奏疏的摹本递了过去,杨柯接过来,打开之后一目十行,匆匆览罢,神情变得更加凝重了。他将奏疏轻轻的放下,对张昌说道:“子平兄,你这一路辛苦了,今天就早点歇息吧,明日一早用过早饭之后,我们再详谈京都的情况。”
安顿了张昌之后,杨柯怀揣着满腹的心事回到了卧房,看着在灯下作画的张蕊,不禁笑道:“夫人近来笔下功夫是越来越厉害了,昨天那幅空山钓叟的画作意境深远,大巧若拙,又上了一层境界了。今天又有什么新作啊?”
张蕊正巧勾完最后一笔,听着丈夫的夸奖,十分受用,笑嘻嘻的道:“正要写题款呢,凑巧你来了,帮我想想呗......”
杨柯走到画案跟前,却是一幅泼墨山水。张蕊原来精于工笔画,在侍女花鸟上很是有些功力,但自婚后,画风开始突变,尤其喜欢上了泼墨山水,面前这一幅画却是写意的人物画,一名胖大的和尚挑着酒壶,敞胸露怀,身边可见柳枝拂面,一派逍遥。杨柯不由脱口而出:“清风不用一钱买,偷得浮生半日闲。”
张蕊嫣然一笑:“有了这个题款,整幅画的画胆就有了,佩服佩服........”说完,提起笔来,在画的留白之处添了上去。
“夫人,刚刚收到的消息,岳父上书万岁,重启祭祀大典,并提议天下藩王回京都。”
张蕊搁下了笔:“万岁准了没有呢?”
“准了。”杨柯点点头:“现在诏书已经都出了洛阳城了。”说罢,将手中那份张华奏章的摹本递给了张蕊。张蕊接过来之后匆匆看完,神色变得十分凝重:“爹做事从来都是直中取,不向曲中求,这个点子应该不是爹自己的主意,是被人下了圈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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