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操之见那幅《松下对弈图》还留在案上,命冉盛追上送还。
冉盛很快回来了,画卷依旧在手,说道:“那位祝郎君说这画本就是画了送给小郎君的,不用还。”
方才祝英台彬彬有礼地邀刘尚值和丁春秋夜间去弈棋,弄得刘尚值和丁春秋二人面面相觑,到现在才回过神来,丁春秋奇道:“这个祝英台如何转性变得有礼了?”
刘尚值道:“定是子重把他给折服了,傲气全无了。”
陈操之笑道:“哪里折服得了他,你们来看这祝英台的画,远在我之上啊。”
刘尚值、丁春秋看了《松下对弈图》,赞叹不已,这个祝英台真是让人又妒忌又佩服啊。
丁春秋道:“玄谈、书法、绘画,这个祝英台都称得上是上品,现在只有子重在围棋占了祝氏兄弟的上风,祝英台今夜邀我三人再去对弈,自然是想赢回来,然后尽情嘲笑我等,依我之见,子重此后再不与他二人对弈,如此,祝氏兄弟赢不回来,必耿耿于怀、遗憾终身,哈哈。”
刘尚值大笑:“那祝英台心高气傲,不让他赢回去,他真是寝食不安的,不过最好是子重先击败他一回,然后不与他下,急死祝氏兄弟。”
陈操之笑道:“若我败给祝英台,祝英台再不与我复仇的机会,那我岂不也要急死。”
丁春秋道:“所以说今夜就不去,等下派人去通知祝氏兄弟一声便不算失礼。”
陈操之道:“这样岂不是显得我畏惧他?一起去吧,祝氏兄弟与陆禽、贺铸大不一样,还是可以交往的。”
正说话时,春雷震震,乌云四合,仿佛暮色提前来临,天色昏暝,电闪雷鸣,大雨随即泼洒而下。
陈操之、刘尚值、丁春秋三人立在茅檐下看雨,刘尚值道:“晴了这么多日了,也该下雨了,我们这次来吴郡一路都未下雨,实在是顺利。”
丁春秋道:“这雨一下子是停不了啦,夜里不去下棋了吧。”
晚饭后,陈操之练习了小半个时辰书法,左右手都练,刘尚值、丁春秋受陈操之影响,每日夜间也会练习书法。
看看戌时初刻了,陈操之起身道:“一起赴约吧。”
丁春秋道:“这雨夜还要去啊,让来德或者小盛去通报一声便是了。”
陈操之听着淅沥的雨声,说道:“我有过这样的体会,有约不来,心下怏怏。”
刘尚值起身道:“子重,我陪你去。”
陈操之带着冉盛、刘尚值带着阿林,四个人戴上雨笠,阿林挑了一盏灯笼正要出门,就见春雨迷蒙的桃林小道上,两盏红灯笼冉冉而来,晕红的灯笼光被雨淋湿了,不能照远,好似用点染法画上去的两朵带雨桃花——
陈操之扬声道:“是英台兄吗?”
祝英台应道:“是,子重兄才要出门吗,等等你不来,我就送上门来了。”祝英台说话的声音在这春寒料峭的雨夜听起来有一种横笛的韵味。
祝氏兄弟带着两仆两婢来到草堂檐下,脱去木屐,将湿袜除去,换上洁净的布袜,走上苇席,那榧木棋枰、玉石棋子也一并带来了。
祝英台道:“子重兄,此番由我向你请教一局。”
陈操之道:“我想问一下英台兄棋艺算第几品?”
八年前,散骑常侍范汪著《棋品》,既阐述棋理,又罗列天下精于弈道的名手,分别定品,受九品官人法影响,东晋南朝人最爱分等级,对于琴棋书画这些艺术门类都要品评,《棋品》、《画品》、《诗品》、《乐品》——范汪倒是老实不客气地把他自己列为棋品第一。
祝英台道:“我未与范常侍对弈过,族中一位长辈却是常与范常侍对弈,范常侍略占上风,英台自忖棋力不弱,应该有四品通幽以上的棋力吧。”
陈操之心道:“若按后世段位制,这四品通幽就相当于六段了,算高段了,很强大的,不过东晋的六段不见得就下得过我这个业余强三段吧。”问道:“要摆座子吗?”
祝英台道:“子重兄精于让子棋的角部变化,想必是不愿摆座子的,那就不依座子规矩吧,前汉围棋也是没有座子的,我们且复古一回。”
猜先,陈操之执黑后行,双方各占四个角,祝英台的白棋来挂黑左上小目时,陈操之走出了一个复杂的“村正妖刀”的变化,祝英台应对有误,损失了两颗棋筋,此时盘上才仅仅下了四十一手。
祝英台凝视棋局,久久不落子,桃林小筑外的风雨声紧一阵慢一阵。
良久,祝英台将手里棋子搁在棋盘一角,轻叹一声:“这局我输了。”
陈操之道:“棋盘尚大,何以早早认输?”
祝英台道:“开局就受此重挫,这棋再下下去也无趣,我不喜劣势下逆境行棋,那样是胡搅蛮缠。”
陈操之心道:“输了棋还不忘讥讽我一句,你是士族子弟,没尝过寒门的艰辛吧。”说道:“弈道之旨在于争,不争如何获胜?”
祝英台道:“不争亦可赢棋,可惜我不到那境界,今日兴尽,改日再弈。”起身告辞,在檐下穿上木屐,戴上精致竹笠,回首道:“敢请子重兄以竖笛一曲相送。”
陈操之便取柯亭笛来,立于檐下吹之,望着两盏灯笼在春夜雨中渐行渐远,直至不见。
箫声消逝,雨声淅沥。
第八十五章 芳心穿透
绵绵春雨一直下到二月末,这期间陈操之见过陆葳蕤两次,一次是陆葳蕤来桃林小筑,把她的《窗外桃花三两枝》草图拿来给陈操之看,听听陈操之的意见,张墨作画讲究风范气韵,但骨力稍逊,陆葳蕤也一样,不过女子作画骨力太劲反而不协调,刚劲有刚劲之美,柔媚有柔媚之美,陈操之自然是要夸赞陆葳蕤的。
还有一次是真庆道院,两个人一起去看山茶,那些姹紫嫣红的茶红即将凋谢。
那日午后,小雨不断,陆葳葳打着一把油纸伞,伸手轻轻碰触山茶“瑞雪”,纤细手指与花瓣同白,说道:“陈郎君,这些山茶,我们从花开看到了花落,不知道下次花开时,我们还能不能一起来看?”
陈操之对着莹白如雪的茶花道:“若有心,就能看到。”
陆葳蕤面色微红,沉默了一会,轻声道:“陈郎君,我年十六了,若嫁作他人妇,那就不能陪你看茶花了。”
陆葳蕤鼓足勇气说出这句话,已经是羞得抬不起头来了,抚在“瑞雪”花瓣上的手缩回来,白皙的手背上沾着雨滴,好似珍珠落玉盘。
陈操之伸手轻轻在陆葳蕤雨湿的手背上一抹,然后握住陆葳蕤这只手,陆葳蕤吃惊地挣扎了一下,想抽回手,随即醒悟,俏脸通红,轻轻反握住陈操之的手,微微颤抖着。
两个人的手都是湿湿的,凉凉的雨水被紧握的双手焐得温热,两颗跃动的心似乎转移到了手掌上,紧紧贴在一起,“怦怦怦怦”地对撞——
小婢短锄走了过来,大声叹气道:“这接连几天雨,茶花就提前凋零了,只明日就没得看了。”
陈操之放开陆葳蕤的手,低声道:“不要嫁,等我娶你。”
陆葳蕤脸红到耳后根,脖颈也全红了,纯美动人的容颜霎时间有着难以言表神采,鼻音如箫管,低低的“嗯”了一声,又觉得声音太轻承诺得不够分量,就使劲点了一下头,以致于髻上的金步摇滑出,“叮”的一声掉在山石上。
陈操之俯身拾起那支精美的金步摇,见金步摇坠子上沾着泥水——
小婢短锄赶紧取出一方绢帕道:“我来擦拭。”接过金步摇,脖颈夹着伞柄,腾出手小心翼翼地用绢帕将金步摇流苏擦拭干净,然后道:“小娘子,把头低下来一些,我给你插到髻上去。”
陈操之伸手道:“短锄你个子小,让我来吧。”
短锄“哦”了一声,见葳蕤小娘子没反对,便将金步摇交到陈操之手上。
陆葳蕤头向前倾,低眉垂睫,脸上红晕不散,并无知觉的发丝这时也似乎有了灵敏的感觉,那支金步摇透髻而入,陆葳蕤浑身一颤,一颗芳心似乎也同时被穿透,有一种痛、有一种浸入骨髓的甜蜜,待抬起头,已经两眼是泪,回身悄悄拭去,不让短锄看到。
……
三月初一是休学日,丁春秋因为他父亲丁异月初会来吴郡,早两日便搬到城里的姑苏客栈去等着了,扬州大中正庾希将于本月十八日之前到达吴郡,主持吴郡十二县的九品官人考核。
这日午后,陈操之携《碧溪桃花图》冒雨去太守府,先向陆纳借汉隶《西岳华山庙碑》拓本,陈操之觉得自己这半年来书法进境不大,或许是因为自己汉隶底子不扎实的缘故,那日在华亭小惜园看了陆葳蕤写的《华山碑》体隶书,很是喜爱,便也想临摹《华山碑》以磨砺自己的笔力。
陆纳道:“《华山碑》拓本在葳蕤那里,我即派人去取——”便吩咐小僮去了,又道:“上次你欲借《平复贴》,我问了陆禽,他带回建康去了。”说着取出一贴,秃笔写麻纸,笔法质朴老健,正是《平复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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