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操之明白郗超的意思,陆始、陆禽父子这次难逃罪责,陆始失势,他娶葳蕤有望,只是桓温素与陆始有隙,若借机大肆打压陆氏,那绝不是陈操之所盼望的。
陈操之回到秦淮河畔东园,陈尚、小婵等人也是一夜未眠,苦等陈操之回来,冉盛、苏骐等人已先回来,都是一身的血迹,苏骐受了轻伤,冉盛手下的军士和苏氏私兵都有受伤的,好在都是轻伤,正互相包扎。
陈操之虽未参与杀敌,但也沾染了血腥味,一夜奔走,甚是疲乏,小婵备水让他沐浴,沐浴毕,正在梳发,板栗到来,说小陆尚书请陈郎君去府上有事相商,陈操之匆匆喝了一碗豆粥,便随板栗去横塘小陆尚书府拜见陆纳——
陆纳将陈操之迎入书房,却见陆葳蕤也在这里,见到陈操之,施礼道:“陈郎君,还好吗?”一双妙目凝注陈操之——
陈操之道:“我还好,都是小盛他们厮杀。”
陆纳也不与陈操之客套,说道:“操之,我二兄此番失职之罪难免,这个也无法可想了,更可虑的是我侄陆禽,只怕要获大罪。”
陈操之道:“陆子羽知情不报,诚然有过,大罪倒也不至于吧。”
陆纳忧心忡忡道:“就只怕他与卢竦叛乱难脱干系啊,年初你就曾写信提醒过我告诫陆禽莫与卢竦往来,后必致祸,我亦训斥过他,却不听,今果罹祸。”
陈操之默然,陆禽一向与卢竦、朱灵宝等人往来密切,废帝司马奕在位时对陆禽颇为宠信,司马奕被废,陆禽顿感失势,所以他暗中交结卢竦密谋拥立司马奕复辟也是很有可能的,若真的,那就是死罪,对整个陆氏家族的声誉都影响极坏——
陆纳道:“操之,我知陆禽与你不睦,但陆禽乃是葳蕤的堂兄,血脉至亲,而且论起来陆禽与你之间并无解不开的深怨,你足智多谋,又是昨夜护驾有大功者,你要设法为陆禽开脱,谋逆之罪,我陆氏承担不起啊。”
陈操之道:“不说陆禽与我的怨隙,陆使君对操之的恩义,操之岂能忘怀,操之不是睚眦必报的人,只是陆禽若真的与卢竦谋逆脱不了干系,这样的大罪,操之哪里有能力替他遮掩,而且这又不是陆禽拒不承认就能蒙混过去的,卢竦和他的多位弟子现在廷狱,他们会招供的。”
陆纳知道陈操之说的是实情,连连叹息,忧心如捣。
陈操之问:“陆使君,那大陆尚书又是如何看待此事的?”
陆纳道:“吾兄正在写表章准备解职谢罪。”
陈操之心道:“待桓温来建康治卢竦入宫事,陆始恐怕不是单单解职就能了结此事的。”说道:“陆使君,事已到此,过于忧虑也无益,操之会竭尽全力为陆禽开脱,绝不愿看到陆氏因此事而式微。”
陈操之与陆纳说话时,陆葳蕤就静静坐在一边,美眸含愁,她可以承受家族的重压非陈操之不嫁,但嫁给陈操之的代价是陆氏家族的衰落,那她也是绝不愿意的。
第七十九章 丑闻
陈操之回到秦淮河畔东园,皇帝诏旨到,命陈操之协助廷尉审理卢竦入宫案,昨夜只是初步鞫审,供词粗疏,而且人证未齐,必须再审——
命陈操之审理卢竦入宫案是尚书仆射王彪之的建议,建康城出了如此大事,桓温定然要借机入都清除异己,桓温前日入都废帝立威,只恐这次就要倾移晋室,皇帝司马昱、尚书仆射王彪之等人都甚是忧惧,所以审理卢竦案不可不慎,陈操之既是桓温心腹,又曾对皇帝司马昱表过忠心,由他来协助审理此案可以给桓温一个交代,而且想必陈操之也会从中斡旋,不会使卢竦案牵连过广,损及朝廷元气——
午后,陈操之、冉盛,还有僧人支法寒来到城西廷尉官衙,廷尉正告病在家休养。由廷尉右监和廷尉左监协助陈操之共同鞫审卢竦入宫案,陈操之成主审官了,那支法寒在廷尉官衙具了证词后也不离开,陪着陈操之审案,支法寒很感兴趣,陈操之是玄辩名士,难道对律学也通晓,是否会与犯人当堂辩论?
主犯卢竦、许龙、王果三人,其中许龙在冲击崇德宫时被左卫将军殷康当场格杀,王果受重伤,卢竦双腿都被冉盛踢断了,现在能自由活动的是右手,正好可在供词上签字画押,陈操之派人去提审卢竦时,尽职尽责的廷尉衙属的医士还在给卢竦接骨,建议一个时辰后再审,小吏回复,陈操之哂道:“何必接骨,骨未续好,人头已落地,徒费医药——”
一边的支法寒赶紧念了一声佛,陈操之笑道:“法寒道兄,要诵经超渡卢竦乎?”
支法寒道:“小僧再不开口便是。”
卢竦被两个狱卒用板舆抬着来了,虽然断腿折臂,但精神尚佳,毕竟是经常修炼男女合气术的大道祭酒啊,见到陈操之,卢竦愕然:“怎么是你!”
陈操之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个妖人,淡淡道:“奉旨鞫审卢竦入宫案。”
卢竦看看陈操之,又看看一边侍立的冉盛,这陈氏兄弟是他的仇人啊,此番大事不成,皆因陈氏兄弟作梗,否则他已挟持皇帝在手,谁敢动他一根寒毛,哪里会沦为阶下囚!
卢竦怨气填胸,大声道:“陈操之,你来审我,我不会说一个字。”
廷尉左监喝道:“贼囚无礼,陈洗马的名讳是你叫得的吗!”
陈操之道:“不开口也无妨,照样定罪。”
卢竦恨恨地盯着陈操之,忽然道:“本道首要招供,让人记录吧。”
坐在小案后的书吏早已笔墨伺候,闻言赶紧取笔在手,拂展白麻纸,看着卢竦——
卢竦嘴角含着恶毒的笑,两条断腿以畸形角度箕坐着,开口道:“本道首自前年秋月始在直渎山设道场,宣讲《老子想尔注》,传授男女合气术,今思之,有品秩的官员内眷与本道首有过合气修炼的不下五十人,五品以上官员内眷的就有一十七人,其中颇有年轻美貌者,可笑那些官吏想求长生,端坐道场向三官帝君祈祷,我却在密室与其妻女交欢合气,哈哈哈哈,至今思之,依然是乐不可支。”
那廷尉书吏正笔不停书,这时惊愕抬头,望着陈操之——
陈操之墨眉蹙起,摇头道:“不必记录。”
卢竦狂笑道:“怎么不记录,呈堂证供嘛,不按律法录供词就是失职——”
陈操之喝道:“再敢胡言乱语、攀扯污蔑,掌嘴伺候。”
卢竦意态癫狂,大声道:“这若是胡言乱语,那桓温又以何罪名废帝,不就是说三位小皇子非皇帝亲生吗!”
陈操之道:“莫要东拉西扯,只说冒犯宫阙作乱经过。”
卢竦笑道:“入宫之事一目了然,昨夜也已经说过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只说一些隐秘之事——陈操之,你可知本道首最后悔的是哪件事?并非昨夜大事不成,而是去年小陆尚书夫人张氏去直渎山道场未成,那夜本道首可是清洁沐浴,准备了迷魂合欢之药,欲与陆夫人交欢合气的,这等世家贵妇,一旦交欢,顾及声誉,又岂敢声张,更有那知趣的,食髓知味,从此常常出入道场,唉,陈操之啊陈操之,本道首差一点就成了你的外舅(即岳父),若那次陆夫人把陆小娘子也一并带来——”
“怦”的一声,一物正中卢竦面门,却是大怒之下的陈操之抓起案上的獬豸铜兽砸下,砸得卢竦鼻血直流,门牙也掉了两颗。
廷尉左监急命左右“掌嘴”,便有两名差役上来用竹批抽击卢竦双颊,打得卢竦桃花灿烂,此时的卢竦已经是悍不畏死了,见激怒了陈操之,很觉快活,一边吐着血沫,一边还在含含糊糊道:“陆家的,本道首也是享用过一个,便是那陆禽之妻——”
“封住他的嘴!”陈操之厉声道。
一名差役将竹批狠狠捅进卢竦的嘴,卢竦张着嘴,这下子无法说话了。
陆禽之妻是余姚虞氏的女郎,这要是传扬出去曾被卢竦玷污,那对吴郡陆氏、会稽虞氏都是一大羞辱,而且这个卢竦说五品以上官员的女眷被他玷污的都有一十七人,有品秩的更有数十人之多,这要都宣扬出去,这些女眷都无颜苟活了,建康城都要大乱——
陈操之环视堂上诸人,缓缓道:“今日之事,若有人泄露半字,必遭严惩。”
众人肃然,只有卢竦张着嘴、流着血涎、还在“嗬嗬”喘笑。
廷尉左监、廷尉右监对视一眼,一起靠近陈操之,廷尉右监低声道:“陈洗马,这卢竦的嘴可封不住啊。”
陈操之心道:“要洗脱陆禽与卢竦谋逆的关系,只有让卢竦死无对证,而且去见废帝司马奕的那个许龙已经死了,不会说出陆禽暗中行了方便。”便低声道:“命狱中监安排卢竦伤重不治而亡,如何?”
廷尉右监吃了一惊,提醒道:“陈洗马,卢竦乃是谋逆重犯,怎能这般处置,若朝廷追究下来,吾侪之罪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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