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肆意收取贿赂、间接害死一对未婚男女,况且王熙凤又是一个妇道人家,那是讨人骂的,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久而久之,上层不喜,将会威胁到她的管家大权。
“报应啊报应!该!该!”赵姨娘在窗外悄悄偷听了一阵,蹑手蹑脚地回去,又在四处的过道打听。
果然王熙凤再一次被人说得沸沸扬扬,名声大损,赵姨娘快意无比,一路跟人打招呼回了家。
她见识并不怎么高,只是觉得痛快,心里吐出了一口浊气,回到屋子,彩云又过来找贾环玩了,赵姨娘自忖做了一件大事,余韵未尽,拉了彩云:“这会子太太正在气头上,正恼呢,等得闲了,趁空把太太房里的首饰、瓶子、衣物什么的,拿过来一点。好姑娘,那样才不枉咱们相识了一场。”
彩云捏着裙角,犹豫不决,看到贾环毛手毛脚地扮鬼脸,才心里一暖:“姨奶奶放心就是了,等金钏、玉钏出去了,我再和彩霞商量。”
门外的小鹊听到了,悄悄去西边院子的绮霰斋找袭人去了。
(霰:注音xian,第四声,绮霰斋,宝玉给自己书房的命名。)
“怪道是这样呢,那群篾片也不是好货色,但毕竟是老爷的人……”王熙凤非常生气,传唤了住儿进来:“你去叫人写一封信,不必转给舅太太那边,就安上贾府、王府的名义,亲自送到平安州堂官老爷府上,叫他看着办。”
“是!”王住儿领命去了。
“在码头坐了船,必要到平安州歇一程,而那个州县太爷,也是咱们家保举的!彻底拔出这颗眼中钉、肉中刺!”王熙凤冷笑一声,又叫庆儿叫了晴雯过来。
“跪下!”王熙凤见晴雯并不下跪,瞬间伸出手掌“啪啪”打了晴雯两巴掌:“你们串成了一条藤儿来害我,死娼.妇!”
“奶奶,仔细手疼!”平儿本来低头不语,见此急忙拉住了王熙凤的手。
晴雯水灵灵的脸蛋登时红肿,王熙凤又叫平儿打,平儿不打,王熙凤不解气,拔了头上的簪子要过来戳嘴。晴雯眼泪汪汪,自忖必是兴儿带累了她,但她和兴儿已经彼此交心,也不敢做什么反应了。
“凤丫头,这是怎么说?”谁想尤氏进来了,她过来和李纨闲聊,出来时正好看见晴雯进来,暗自疑心,跟了过来,见了这一幕,尤氏冷笑:“凤丫头,倘若我府里的人得罪了你,不说要你请过来,我自个儿也要给你处置。这原是规矩道理,你府里的人得罪了我,你自然也要给我处置。可今儿这事,究竟是什么个缘故?忽剌巴打人,且是我们东府的人,你这是在给我面子?”
尤氏处理起事情来,甚是泼辣老到,她和王熙凤为妯娌,平日里办事无不是都要讨老太太的欢心,可是老太太只喜欢凤丫头,并不怎么待见尤氏。尤氏自是有口难言,却也无法。但是无缘无故敲打她的人,尤氏想:凤丫头这是在变本加厉,连我的权,她也要夺了,忒也过分!
理就是这么个理儿,她们妯娌之间,不仅仅是言谈欢笑的贵族生活。
“哟!不想是大嫂子过来了。”王熙凤翻脸比翻书还快:“原是这小蹄子仗着心灵手巧,有个好模样儿,与庆儿勾勾搭搭,我气不过。大嫂子想想,这种事情怎生了得?现在既然大嫂子出马了,看在你的老脸上,我就饶她一回,没当家花花的,算是我的罪过,我年轻不知轻重,大嫂子饶了我罢!”
没当家花花的:意思是罪过、罪过,红楼口语。
说来王熙凤并不是不知道这个理,只是她想晴雯是奴才的奴才,不会有人替她出头的,刚好可以撒自己的一腔怒火。
“你收着点儿,太满了,就泼出来了!”尤氏想王熙凤已经给了她台阶下,她也就不争了,笑了笑,原来平儿早拉了晴雯出去,她便领晴雯回去了。
第75章 袭人的机心
尤氏领了晴雯回来,在东府上房细细打量晴雯,又看了看她的手:“好标致水灵的模样儿,晴雯,你和兴儿倒是配就了的一对璧人。前儿我就说,你心灵手巧,什么抹额、背心、帕子,做得甚是考究精细,我找了样子来,你也帮我做几件。”
于是吩咐了银碟去房里匣子找花样子,交给了晴雯,晴雯乖巧地出来了,因尤氏不难为她,又夸她,心气才渐渐平了。但心里不免想:兴儿,你这个灌了黄汤挺尸的!人走了,魂却没有走。平白无故,又带累了我,我算算,你又欠了我一次了,该怎么补偿我呢!
咒骂了一回,心思又转回来:不知他到了哪里,平安与否,我这是怎么了,好久不见他,就觉得空落落的。兴儿,我今天可没有发脾气,若是往常,不说琏奶奶,就算太太那般对我,我也要摔帘子出去,宁死也不受那口气!这都是你害的啊!
尤氏自然不明白晴雯这丫头走出去时天真烂漫的一片痴心,她摇了摇头,之所以管这事,一是贾母对待她和王熙凤的态度有差异,早已在她心里埋下了种子。二是她也觉得兴儿、晴雯这两个人还不错。
并不是晴雯有多大面子,也不是尤氏突发善心,而是奴才之间的矛盾,牵扯到了她们主子之间的矛盾。
小鹊匆匆踩着小碎步到了绮霰斋,书房里找不着人,便又到绛芸轩,不过是几步路的路程。绮霰斋是宝玉书房,绛芸轩是宝玉的住房,后来大观园怡红院的住房,宝玉依旧喜欢叫绛芸轩(红楼梦章节名“绛芸轩里召将飞符”,那时已经入住大观园,可见这个名字是延用了的)。
才进里间,袭人一如既往安静地坐在床上做针线活,小鹊道:“袭人姐姐,我们姨奶奶可厉害了,前儿说了放印子钱的事情,今儿又说了张金哥的事情。最可笑的是,还叫彩云姐姐帮着到太太房里拿点东西。”
“噢,原来是小鹊妹妹来了,坐。”袭人放下针线,要去倒茶,小鹊看好宝玉一房,身在曹营心在汉,想过来这边,袭人刚好乐意拿她做探子用。
“不了,我们姨奶奶还找我呢。”小鹊笑了笑便走了。
袭人低头沉思,迅速无比的做出了决策:小鹊妹妹嘛,先哄着她一段时间。赵姨奶奶自己不尊重,与太太房里的人勾搭成奸,这个案子好,日后可以成为我讨好太太的砝码。听人说,上次兴儿让琏奶奶栽了跟头,这次想必也有他的影子,不然,赵姨娘绝不会有专门找人弱点的算计的。又听秋纹说,才刚琏奶奶找了那边的晴雯。琏奶奶无论如何也要向着宝玉的,这样才能讨太太和老太太的欢心,且对我也不错,是我们这边得力的主子,断不可得罪了。
想了一通,袭人走到房外花阴下,对几个丫头道:“麝月,秋纹,碧痕,日后小心则个,不要乱和晴雯、兴儿他们来往了,如若不然,咱们不好了事小,宝二爷脸上不好看,那事可就大了。”
袭人容长脸儿,柔媚娇俏,说的句句在理,是个出了名的“贤人”,麝月、秋纹、碧痕无不信服,甘愿做她的党派和帮底:“袭人姐姐请放心,我们是什么人,岂会那等不尊重。”
“嗯,那便好了。”袭人话语很轻,气质如桂似兰。
“你们在说什么,也说给我听听。”贾宝玉喝醉回来,手拿折扇,一脸有趣之色。
“我的小祖宗,这么大冷的天,也不知道披个外罩,冻坏了可怎么办呢。”袭人登时温柔和顺地上来,拉了宝玉进去,麝月、秋纹、碧痕等丫头或是浇花,或是烹茶,或是打水,皆不敢进来打扰。
袭人无比细心地脱了宝玉的鞋子,扶他到床上,放下帘账,一举一动如行云流水,不仅温和自然,而且叫人舒心、放心,难以想象袭人是怎么练出来的。
见四下里无人,袭人唇角得意一笑,脱了绣花鞋,躺在宝玉身边,轻轻地说了几句。
“兴儿?好姐姐,你怎么管起他来了?他是外边的管事,这原不是姐姐分内之事,我和他交好,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再说了,兴儿都和人回南边去了。”宝玉眨了眨大眼睛。
“我的宝二爷,你就不想想,他是什么人,又不是王公贵族家的公子哥儿,犯得着你交好他?那琏奶奶又是你什么人?平日里百般对你好,又是你的琏二嫂子,又是你的姑舅凤姐姐,你怎么反倒为了外人,生分了家人了?”
袭人白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来,眼神幽幽:“小祖宗,往常你说,你在我们身上的心是白费了,可你就不想想我们的心,我就是操碎了这心,你也不听。想必是要我们出去了,自有好的来服侍你,你才安心。”
宝玉一听,登时急了:“好姐姐!我听!我听!凭他什么人,我不见就罢了。我只情愿你们天天守着我,看着我,慢慢地变成飞灰散了,我就不白活这一生了。”
“别说胡话。”袭人拿一根玉指放在他唇角,宝玉愣了愣,傻笑着。
宝玉对被压迫的人,一直给予广泛而深切的同情,这在封建社会真是一朵瑰丽的奇葩。对于袭人,宝玉的态度经历了喜欢、敬爱、惧怕、疑心几个阶段,目前自然是听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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